皇帝不快活
作者:思羽 | 分类:言情 | 字数:25.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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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西凉恨(十五)
论起胡闹妄为, 承睿王爷的这位义女红叶郡主,较之她的义兄,也不遑多让。在宗政玄夜的大婚之日劫走新娘, 这样的事仔细想来, 也却也然只有宗政红叶做得出。
谁都不敢去看宗政玄夜此时的脸色。
人声鼎沸的承睿王府顿时寂静下来, 新房外密密麻麻的人们通通自觉地噤了声, 房内, 喜娘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浑身咯咯打颤。
一声闷响,却是宗政玄夜一脚踹翻了伏跪在他脚边的女子, 她的身子有如断线的风筝往后飞去,狠狠地撞在了喜娘的身上,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糊了喜娘一脸。
喜娘一惊, 昏死过去。那女子看似受伤极重,却仍是挣扎着爬回到宗政玄夜的脚边, 匍匐在地,断断续续道:“殿下息怒……属下……这便去将……世子妃……娘娘……郡主……寻回来……”
宗政玄夜踩着那女子的背脊,漫不经心地就着大红喜服擦拭着靴面溅上的鲜血,嘴角漾开淡淡的笑容,轻声道:“找不到她们的人, 你便提脑袋来见我吧。”
“不必找了, 玄夜哥哥。”少女的嗓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人, 我已经放走了, 你的人是绝对找不到他们的。”
拥在房门外的人纷纷散开,宗政红叶盛妆打扮, 一身红氅,竟比宗政玄夜身上的喜袍还要耀目,在沉沉夜色中犹如一把烈火。
她定定望着房中的宗政玄夜,盈盈一笑。
宗政玄夜亦笑了,“红叶,你别忘了,疼你的人是父王,不是我。”
宗政红叶款款踏步上前,轻笑道:“忘了的人只怕是玄夜哥哥吧,十五年前,狼城东北乱葬岗,是你亲手将一个被遗弃在那儿快要被饿死、连哭也没有力气了的女婴抱回到承睿王府中,苦苦哀求承睿王爷收留她,并发誓,你会一辈子好好疼爱她的……”
宗政玄夜盯着宗政红叶,脸色却丝毫不变,依旧是冷意森森的笑。宗政红叶也在笑,那一瞬,少女眸光莹莹,双颊薄红,顾盼间竟明媚动人至极,“后来,那女婴渐渐长大,你亲自教导她拿笔写字、亲自传授她武功,甚至她病了,你亲自为她熬药,彻夜不眠守在她的床榻前照顾她……那时候,那个女孩只有八、九岁,却已经知道,这辈子她不会再喜欢上其他的男子。”
在场的众人早已愣住,所有的目光都停驻在那一对兄妹的身上,一股莫名的不安冥冥中蔓延,那种感觉,仿佛是那两个人之间过往的种种就要被一寸寸撕扯开来,铺陈在天日之下,然后生生地伤了谁、毁了谁。
“等闲变却故人心,玄夜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变了,变得不再像你了。他们都说你是疯子,我想要驳斥他们,可是,我说不出一句能为你辩解的话,因为,在我看来,你确实是疯了。我再也不知道你的心中究竟想些什么,再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突然消失。这一回,你一走便是大半年,杳无音讯,我害怕,我求义父带我出来寻你,咱们踏遍了西凉,甚至去了一趟大胤,但是非但没有寻到你,反而差点赔上了义父的性命。好不容易,咱们一身狼狈地回到狼城,我终于见到了你,你却说,你要娶那个随我们回来的大胤女子……”
宗政红叶说到这儿,她也已经走到了宗政玄夜的跟前,微微仰着头,目不转睛,深深地望进他的双眸。宗政玄夜低下头,两人紧得几乎便要鼻尖相抵,他轻声笑道:“所以呢?说,怎么不继续说?”
宗政红叶眉宇间是一抹决然,不惊不惧。她一字一顿地道:“你想娶她,我偏不让你娶。你要发疯,我便陪着你疯。”
宗政玄夜一笑,妖娆邪魅,薄唇微启,“若我说,我想死呢?我的好妹妹,你陪不陪你哥哥一起去死?”
“红叶的命是玄夜哥哥捡回来的,玄夜哥哥要红叶死,红叶岂敢不从?”宗政红叶回答得毫不犹豫。
宗政玄夜颔首笑道:“说得好。”
谁也不敢相信下一刻发生在他们眼前之事。就在宗政玄夜那一声“好”轻轻落下之后,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深深地刺进了宗政红叶的腹中。
那一刹,宗政红叶的眼中浮现的不可置信,就像一个无底深渊,生生要将她全部的疑问吞没。她捂着腹部的伤口,直勾勾地望着她的玄夜哥哥,殷红潋滟的口唇艰难地动了动。
或许,她想问他为什么,又或许,她只想告诉他,她不悔……
谁知道?
死寂中,仿佛有微弱的“嗒……嗒……”声隐隐从宗政红叶的脚下传来。
鲜血沿着衣角滴落在地,绽成一朵朵妖魅的花。
那样浓稠,那样红艳。
今夜,无论是王府的灯火烛光、墙上的成双的“喜”字、新人身上的喜服,还是谁的红唇、谁的鲜血,都那样的红,红得刺痛了每个人的双眼。
宗政红叶吐气微弱,没有一丝声响发出,身子便已然缓缓地瘫软下来。
宗政玄夜轻轻地揽住她,凑到她的耳边,凉薄的唇若有似无地轻碰着她的耳垂,那温柔的嗓音就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既然如此,妹妹,你便先在黄泉路上等着哥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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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
一枚金色的令牌跌落在地。
昏渺的星光隐约映出令牌之上的“承睿”二字。
沉沉夜色中,女子停下了脚步,弯腰捡起令牌,下意识回头望着后方的灯火璀璨,神色好一阵怔忡。
“怎么了?”男子微微皱眉。
令牌尖锐的边角扎着掌心,阵阵生疼,女子苦笑,“我总觉得,我们这一走,会害了郡主。”
男子默然半晌,“再怎么说,郡主也是宗政玄夜的妹妹,他再恼怒,总不会伤了她的。”
“……但愿如此。”女子按着手中的令牌,轻盈转身,快步跟上男子。
转过一处假山石林,一道高大的围墙隔开了王府的院落。高墙四周皆是一片草长枯败,荒僻得一点也不像是在华贵恢弘的王府之中,墙上安了一道漆黑的玄铁小门,两名守卫手执兵刃,一左一右守在门前。一盏灯笼悬在门边,微弱的火光忽明忽灭,更添阴冷。
女子的容貌出现在灯火之下,明眸皓齿,俏丽无双,俨然是宗政红叶的模样。守卫冷冷地瞪视着她,不掩一身凶煞之气,女子将令牌递到守卫面前,原是轻柔似水的嗓音忽地一变,变得如银铃般清脆,“我是宗政红叶。”
两名守卫当即收敛了戾气,恭敬跪下道:“见过郡主。”
“开门,让我进去。”
守卫面无表情,“世子殿下吩咐过,一概不能放任何人入内。”
女子脸色一沉,冷笑道:“承睿王令牌,难道还不如世子一句话?”
守卫不为所动,“郡主请回。”
女子蹙起了眉头,望向身旁的男子。男子眉眼一冷,扣紧了手中的两把精巧的银质小刀。
“令牌无用,那本王亲至呢?”
男子一惊,生生停下了正欲脱手飞出的小刀,下意识循声回头望去。随着那一句话语声响,黑丛丛的密林中缓缓走出一中年男子。迎着灯笼昏黄的光,来者面目俊朗,两鬓微霜,锦衣袍服,气度雍容。
余人顿时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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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大厅铺天盖地的热闹,浣衣房清冷而萧索。正如这偌大的王府中,有人欢天喜地,却也有人苦不堪言……譬如,王府中最卑贱的浣衣小婢。
池子边,不住传出一下又一下狠戾的鞭笞声,隐隐混有微弱的抽泣求饶声。浣衣房的管事大娘操着竹笞,狠狠地抽打在脚边一个蜷缩成一团的瘦弱小婢身上,脸上是残忍的笑意,边打边声声斥道:“老娘打死你个小贱人!让你干活儿,你竟敢溜到前厅去!怎么?仗着自己生了一张俏脸蛋儿,就净想着勾引外头的大人,以为自己能攀上枝头变凤凰?”
她啐了一口浓痰,吐在那小婢的脸上,“我呸!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大胤来的小贱人!你还想效仿咱们世子妃娘娘不成?”
“奴婢……没有……大娘……别打奴婢……奴婢以后……不敢了……”薄薄的衣衫被抽得破碎,竹笞落下,在旧伤斑驳的肌肤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还有以后?老娘就知道你个小妖精小贱人不安分!下作的东西!老娘非打得你长记性不可!”那管事大娘逮住那小婢的话,打骂得越发起劲,足下也不闲着,竟还用力踹向她的胸口。
那小婢被踢得一口气背了过去,闷哼一声,头磕在了石砌的池子壁上,额角破了一个洞,汩汩流出鲜血。
“起来!小贱人,你少给老娘装死!”管事大娘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小婢却一动不动,紧闭着双目,不吭一声,仿佛真的昏死了过去。
管事大娘微微不安,伸手探了探小婢的鼻息。“晦气!竟然那么不经打!老娘还没过瘾呢!这样便死了?”管事大娘嘴上哼哼唧唧地骂了几句,心中却道,今日是世子大喜,她浣衣房闹出了人命,只怕上头要问她这管事的罪。她思忖半晌,决定还是先将尸首藏起来,过得几日再运出去扔了……
她弯下腰,拎起那小婢的衣襟,却不料,那小婢猛然睁开双眼,手中握着一只木钗,狠狠地朝她的眼睛刺去!
“啊啊啊啊啊——”
管事大娘捂着不住涌出鲜血的左眼,跌坐在地,凄厉地惨叫着。小婢脸色青白,也瘫坐在地,靠着池子壁吁吁而喘。她几次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再往管事大娘身上多扎几下,却再也没有力气动弹半分,只能紧紧地握着那支木钗,满脸戒备地瞪着倒在地上翻滚的管事大娘。
“小贱人!我杀了你!”管事大娘突然暴起,满脸狰狞地扑向小婢,伸手死命地扼住小婢的咽喉。她满额青筋,眼中的血因癫狂的愤怒而喷涌而出,那模样就像一个恶鬼!
那小婢用尽全身的力气,却依然躲不开管事大娘。灼热的手摸上她的脖颈,她终于满心绝望地闭目待死。
闭上双眼的那一霎,她眼角仿佛看见一抹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莫名的有丝熟悉,但死期将至,她已无暇深究。
然而,想象中的窒息之感迟迟不至。耳边只传来管事大娘的一声诡异的闷哼,还有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嗓音。
“银屏。”
她心下一颤,缓缓地睁眼。
男子的相貌是陌生的,但他那深邃的目光却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你是不是银屏?”男子见她一脸茫然,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呆呆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真的是你。”男子的目光复杂,她吃惊地看着他从那张陌生的脸上撕下一层薄薄的皮肤,露出原来的面目。
怎么……会是他!
银屏不敢置信地开口,“太子殿下……”
萧晸在见到银屏那一瞬,心中的惊诧绝不下此刻的银屏。
就在大厅之外,众人移步新房之时,萧晸不经意的一瞥,看见了一个孱弱单薄的女子,远远地躲在重重树影之后,怯怯地探头朝大厅张望。两人之间隔了一处庭院,相距极远,他这一处灯火通明,她那一处晦暗深幽,他的目光只来得及掠过她模糊的侧脸,她却已然被尾随而至的一个凶恶中年女子扳过身子,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粗暴地扯着头发拖走。
萧晸稍一迟疑,很快便做了决定。
他趁着前方兴致勃勃闹洞房的众人不察,悄悄转了方向,只身遁入幽暗的庭院之中。
当他寻到浣衣房时,蓦入眼帘的是那中年妇人扼住小婢咽喉的情景。小婢满脸绝望,闭上了双目。
他认出了她。
是银屏。郎璎珞的贴身侍婢银屏。带走傅太后的假诏的银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