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后

记得四百年前，我曾经与那会炼药的容留讨要过沂水，想要忘记过去一千年的孤独。

然而容留告诉我，与其把自己的情感封存，不如让时间慢慢淡化。

可笑我在荒山生活的这一千六年里，用了整整一千年去守护一个毫不真实的梦。我独自在荒山守望千年，然而始终没有等到重华那句回来。

重华走后，我总在木屋门前翘首以盼，洛洛姐姐告诉我，我这是喜欢上了重华。我也信了，重华走后我确实十分挂念，他是我有记忆来生活得最久的一个人，再加之有熟悉感推动，我确实，我看上重华了。

认识到我对重华的感情后，起初两百年，我每日都会回想我们一个月以来的生活，每日盼望着他的归来，希望对他袒露心怀。久而久之，我的盼望的炽热也渐渐转凉了，我开始每天对着天空发呆，对于重华的记忆也渐渐模糊。

一千年过去后，我已经彻底死心了。现在回想起来，便觉得好笑。当时的我不过是小小花妖，却奢望着天族太子，实在是可笑至极。

容留带来了一位自称是我二哥的年轻人，于是，我就被带到了北冥凤族，成为了北冥的神女。

如今，在北冥生活了五百年，重华离去也有一千五百年，在北冥自在生活使我早已忘记他的模样。时间真的是能抹去伤痛的良药，我的感情还没开始，就被命运的玩弄给扼杀了。

容留与二哥是旧识，同我一起回到北冥，他说我变了很多，不再是荒山上那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了，而是成了老成稳重的北冥神女。

对于他的打趣，我总会一笑而过。他说的没有错，我确实老成了很多。尤其是当二哥告诉我，我不止有两千多岁，而是四万岁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无知少女，而是有着几万岁高龄的北冥神女。

神女的身份让我不知不觉中磨去性子，老练稳重很多。

现在北冥的人，都会尊称我一声神女，我倒是很受用。北凤族向来都是男多女少，父母亲才得我一女，导致于父母与哥哥们对我甚是偏爱。特别是吊儿郎当的二哥莫离，对我更加疼爱有余。

二哥就年长我千余岁，从小就在北冥生活，性子总会好玩。记得初回北冥时，他说，以前二哥护着你，以后二哥还是护着你，谁敢欺负你就告诉二哥，二哥去把他揍一顿。

那时我是哭笑不得，于是在北冥那五百年来，他带着我走街串巷，上树下水，好不浪荡。

北冥民风淳朴，虽然大家都会法术，但都情愿过着人间那种小家小户的生活，于是整个北冥的风气就与人间无异。

“妹子啊，快，二哥带你去跟隔壁山那只乌鸦打架。”此时，二哥正兴冲冲的闯进我屋里。

我靠着竹塌，品着香茗，瞥了一眼二哥。淡淡说道：“二哥，你又去打架，小心父亲回来治你。我可不帮你打圆啊。”

二哥一屁股坐在竹塌的一侧，一把就抢走了我手中的茶，咕噜咕噜喝下，委屈道:“好妹子，二哥这几百年来待你不薄，难道你就舍得让二哥进冰牢？”

从我回北冥到现在，与父母生活不到一个多月，他们确认我平安无事后，二老带着年幼的幺弟仨仨云游过去了，甚少管教我们。

老幺四弟年纪尚小，父母亲不放心他交由我们这两个破皮看管，特别是不放心二哥，生怕二哥把一肚子坏点子都交给幺弟，于是就一并带走了。

大哥年长，早在我失踪前就已经成家立业，带着嫂子去长亭山逍遥去了，甚至还剩下了我北冥新一代小神女了呢，我时不时会去串门，逗逗这个北冥未来的神女。

千年来，北冥无大事时，都是二哥在负责。于是，二哥就忽悠我说，北冥是兄妹两人轮流治理的，现在我回来了，自然是退位让我了。于是，我也是信了。

只能说，幸好北冥在我治理几百年来无事发生，否则我就把二哥痛打一顿才解气。

如今，我的法术已经精进不少，如果说要同二哥对打，未必是我输，就怕容留和二哥联合起来虐我，此时我的得力干将苏协不在北冥，吃亏的还是我。罢了，这次还是帮他去打一架好了。

于是，二哥带着我，大张旗鼓的跟隔壁那只乌鸦精大干一场，结果当然是我们赢了。

二哥甚是开心，于是又带我到祁连子这边讨酒喝。

听二哥说，祁连子当年与父亲母亲是同窗好友，我们叫他叔叔说显老，只能叫他名字。他曾追求过母亲，后来母亲嫁给父亲，他便在北冥边境定居，并将这里取名泗水，以便趁机抢回母亲。

父亲母自成婚以来亲恩爱非常，我看祁连子是没机会了。

不过，他住这里倒方便了帮他们养孩子，例如二哥就是祁连子带大的。

有时我甚至会怀疑，是不是祁连子为了报复父亲横刀夺爱，所以把二哥养成副吊儿郎当的德行。

每每我说出这个心声，都会被他追着绕北冥跑上几圈，直到他一把老骨头跑不动才会停下来对着我跑远的方向骂骂咧咧。

后来，我发现我跑路的速度快了很多，以后遇到危险不怕逃不掉了。

我喜欢泗水这里的风景，没有洞宫那样仙气弥漫，有着人间的小桥流水，很适合陶冶情操，就是不知祁连子在这里居住几万年还是那副为老不尊的德行。

而且我最喜欢在夜里和二哥躺在茅草屋上，看着浩瀚星辰，听二哥说起那些我曾经遗忘了的故事。

届时二哥都会感叹，妹子啊，你失踪的这千百年来，到底过了怎样的生活啊。

往往这个时候，我都会沉默。因为在荒山之前的记忆，我想不起来，荒山时的记忆，我不想想起来，即使二哥，容留，苏协都知道我与重华有过那么一段，但他们在讨论天族时都会有意避开重华二字，让我甚是感动。

在回洞宫的半途中，容留神色匆匆腾着祥云向我飞来。原来是天族太子重华来访北冥，为了避免我的尴尬，所以特来通知我，让我出去避一避。

一千年都过去了，我还有什么好回避的。祁连子酿的酒向来烈性大，二哥又因打赢架高兴得贪杯，醉倒在祁连子家中，打发容留去照顾他，我自己腾云回洞宫。

走进洞门，此刻苏协正在招待他，见我回来，也露出紧张之色。在我耳边低沉问道:“神女不避一避吗？”

我莞尔一笑，故意调大音量说道：

“即是天族太子亲临，我们又是故友，岂有回避之礼？”

既然我都这样说了，苏协也不能说什么。

对于重华，我已经免疫了。我对他的感情，早就埋没在荒山那段等待的岁月里。现在，我们的身份仅仅就是天族太子与北冥神女。

我走到主位坐下，苏协端来茶水，道：“神女，我在外头等候好了。”

如今洞宫内只剩下我与重华，气氛好不压抑。他不言，我不语，就这样僵持着。

我向来耐不住性子，索性与他开门见山好了，来者是客，以免在八荒落下我们北冥的待客之道就是让客人干坐着喝茶的谬论。

我故作拂了拂袖子，冷语问道：“重华太子此次来北冥，可有何事？”

他看了看我，无奈笑道:“陌陌，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你吗？这千年来，你过得可好？”

我内心不禁冷笑，如若关心我，为何让我在荒山守了数百年，如今我回到北冥，他又自发上来问我好不好，重华，这不是打脸了吗？既然你当年心里无我，那么.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吧，我没有大度到与伤害我的人做朋友，我讽刺道：

“烦劳重华太子不远万里来到北冥，现在看也看了，请尽早离去吧，我北冥的饭菜可不适合你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

“既然陌陌也知道我是万里而来，岂有下逐客令的道理。相信北冥不会连厨房和客房都没有吧？”

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命脉，为了北冥的面子，让我不得不让他暂居北冥。看来，二哥和容留回来后北冥就要翻天了。

唉～接下来我和苏协的善后工作可有得忙了。

傍晚时分，容留仍未归还。这几百年来都是容留洞宫的伙食，苏协与我对于厨艺方面都是半斤八两，今晚怕是又要苏协去野外寻些果子回来充饥了。

“陌陌，吃饭吧”

正当我盘算着什么果子可口时候，重华突然就站在我身后。

任由他拉着我的手，走到饭桌前，饭菜的清香扑鼻而来。对了，我怎么忘了，以前重华的厨艺是好得没话说的，也不知道现在退步了没有。看这菜色，八成是进步而不是退步了。

“苏协，容留今晚怕是夜宿祁连子那里，我们就先勉强品尝一下天族太子殿下的盛宴吧。”

我明显看到苏协的嘴角抽了一抽，我对重华的贬低有那么明显吗？既然连苏协都听出来了，重华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果然对得起他天族太子的身份，从小就浸在礼节

书中长大的，大度啊！

过程中，重华时不时将菜夹到我碗里，而我就把他夹到我碗里的菜转送给了苏协，用苏协来挡桃花。

今日的重华略奇怪，以往我们在荒山吃饭时他就只让我吃我面前的菜，不能把筷子伸到他那边，因为他嫌弃。

可是现在，他居然主动给我夹菜，实在是稀奇啊。更稀奇的事情发生了，他将一勺鱼汤送到我跟前，我愣住了。

木讷的接过他手里的汤碗，悻悻说道：

“我自己来就好了。”

在他的注视下，一饮而尽。汤很鲜，比容留做的好喝太多了，可是我很想哭，因为汤有点烫……

他见我这样囫囵喝下鱼汤，无奈说道:“陌陌，这是你最喜欢的鱼汤。”

记忆中我并没跟他说过，他是怎么知道的？算了，北冥多大点地，应该是他无意间听到的。注意我的喜好，重华，这让我不得不多想了。

连子酿的酒向来都有醉三日之称，如今已经是第三日了，二哥和容留也该回来了吧。

这三日里，我被重华折腾得要紧，不是散步就是下下棋，有时还要陪他去北冥的集市上买食材，半点闲暇时间都没有。

重华曾经让我独守千年，以我对二哥的了解，他回来后一定会和重华打起来，看来我是时候到别处去偷个清闲了。

想起月前女娲后人曾邀我同游人间，不如趁机避一避二哥吧，虽说是陪同小孩子玩闹，总比在夹在二哥与重华之间好多。想到此，我急忙驾上祥云赶往人间。

自从回到北冥，也有几百年未至人世间，这景象倒是一天比一天繁华，看来人间皇帝治理得相当不错啊。有空要去向他讨教讨教，回去好好治理北冥那些小仙。

这女娲后人不过五百来岁，尚是贪乐玩闹时期，自然抵挡不住花花世界，现在她正满街乱蹦，好不活泼。

也不知女娲族长老如何就放心让她单独下凡，问过后才知道，原来她是打着我的名号骗过几位长老才脱身的，我竟不知我的名号信誉那么高，惭愧啊。

正午十分，酒楼吵吵嚷嚷。

我欣赏着窗外的江水，女娲后人在对面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停的招呼我吃东西。

总是吃不下，也许是这几日重华又把我的嘴养刁了，对于酒楼里的饭菜总觉得不是火候不够就是缺点什么，总之就是没有重华做得好吃。

罢了，下一个重要的决定，不安宁就不安宁吧，只要不饿肚子，二哥和重华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现在我就打道回北冥。

送走女娲后人，回到北冥已是日暮西山，我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

踏进洞门，竟没有发生我想象中的那些事，洞宫内一片安静，就连平时聒噪的二哥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正当我以为庆幸之时，重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回来了？”

重华为何在此处？难道是我要避开他们两个的事情败露了？我心虚解释道:“方才去了趟人间。”

这时候我就想抽自己一丫子，这是北冥，是我的地盘，怎么回个家跟做贼似的，心虚个什么劲儿？一遇到重华，便乱了方寸！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让我收拾收拾去吃饭。

难怪怎么一直没见二哥，原来是跑这里蹭饭来了，就连容留也在。他们竟能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实在是难得。重华本事倒是不小，竟能降服我这个二哥，看来我对他又要另眼相看了。

“妹子，外面风很大吗？”

“啊？”

对于二哥这个莫名的问题，我缓不过来是何意。想起方才祥云速度，随手变出铜镜，才发现的发丝十分凌乱。

终于理解到重华方才说的收拾收拾是什么意思了，我急忙打哈道:“风是是挺大的，我去整理整理就来。”

转身后，我明显能感受到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我，我知道，重华在目送我。然而此时，我的感受是恨不得尽快离开的视线，北冥的脸面算是被我给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