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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前传

作者:一笙一杯酒 | 分类:言情 | 字数:2.3万

二、瑶姬

书名:说书人前传 作者:一笙一杯酒 字数:3972 更新时间:2024-10-10 23:18:30

那一年,他十九岁,溜出了宫殿,想看看世间的繁华。他没看到城脚下快要饿死的叫花子,没看到破庙中病死的老头儿,他只看到酒楼中满满的酒肉,还有阁楼上婀娜的舞姿。真好,他心下道。

她是他见到的唯一一个叫花子。她从城脚来的,偷了白花花的肉包子,却被他撞见。

“小小年纪,怎做这般窃贼之事?”他喝道。

“饿了。”泪从她的颊边划过。

他的心一颤,忙替她擦拭,他的手是暖的。他把大衣脱下,裹住她幼小的身躯,最后不忘叮嘱她莫要再行窃。

他是个好人。她认下了他。

后来,她学歌习舞,还取了个好名——褒姒。

她一直在找他,直到在殿上看到了他。

原来他是大商高高在上的王!

华水涟涟,她在池中沐浴,却不曾想到他竟扮作奴仆模样在外窥探。如此倾世容颜!如此绝妙之体!他的魂被勾了去。“哗!”屏风倒地,他狼狈地摔倒在地,惹得她一声娇笑。

“美人,你莫要害怕!”他连忙起身,“寡人在此,无人敢来惊扰。”他喝退奴仆,眼带不舍地离去。

那一夜,他心火如焚,更是彻夜不眠,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她绝妙的身姿,他想要她!现在就要!他冲出被褥,才是三更时刻,他悄悄潜入她的房中。

“大王。”她满是惊愕,不忘用手抚住额头。

“美人可是病了?”他坐在她的床头,她倒在他的怀中。她的美,她的香,让他昏了头脑,不能自我。

自那以后,她成了日夜与他缠绵的妃,他造酒池,他修肉林,他罢了朝,不理政事,日日夜夜伴着她。他为看她笑,把人捉来,施以酷刑。于是,她成了祸国殃民的妖。

烽火燃起,数道烟火直冲云霄,四面角声传来,各路军马飞驰,所有的人都因几道烽火拼了命地赶来,好不壮观!对!就如同一群蝼蚁一般!

好玩!

好笑!

她是真的笑了!

笑得极美!

他也笑了!笑得猖狂!

他是大商的王!她是他的妃!他们相拥而笑,不理朝夕。

“这戏法如何?”

“好。”

“美人一笑,胜于这戏法千万倍!”

商纣无道,怨声四起,日夜之间,姬发攻城,千万军马扑面而来。他终于慌了,急急燃起烽火。

烽火戏诸侯,诸侯还信何?

商国亡了。

“大王后悔么?”为她,他亡了国。

“悔?”他大笑,“寡人从来不悔!从来不悔!”

她知足了,望着城下黄沙飞扬,有他,便是天下。兵登城头的那一刻,他用那生手的剑,结束了一场虚幻又真实的帝王梦。她抚着他渐渐冰冷的脸颊,想起那个为她披衣的人。她抱着他,坠下城头,从此,世间再无商王,更无褒姒。

她用尽一生爱他,却留了个祸国之名。

他发疯似的恋她,伴她,也落个暴君下场。

她错了么?没有。她不过爱上一个君王。

他错了么?大概吧——他不该为她披上那件衣裳。

是真真不该。

故事又说完了,是真的也罢,假的也罢。说书人起身走出屏外,依旧是许多宾客,他们都在叹,叹什么?叹那纣王,还是叹那妲己?不晓得。他上了阁楼,最靠边的桌席,三人站立,一人坐着。坐着的锦衣玉袍,桌上的茶水早就凉透,许是那人听入了神,忘了喝。站着的其中一人开阳认得,见他来,那人赶忙引身上前。

“先生来得正好。”那人满脸欢喜,对着坐着的人道,“这便是那位说书的先生。”

坐着的老爷站起身来,他上下打量起这位年轻的说书先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说书先生的眉目间有一股帝王般的压迫感。怕是错觉,不过一个说书人而已。

“先生大才,赵某甚喜听先生说书。”那老爷颔首,“那纣王实在愚昧,竟为区区女子断送商国。”

开阳不语,将衣袖抬了抬,见那老爷肩头有些灰尘,便想抬手去擦拭,“莫动。”

“先生!”一声叫唤喝住了他上扬的衣袖。

瑶姬。她怎也来?

见他将手放下,她方松了口气——她分明见着了他袖中的利箭,那是她藏在房中的,谁想竟被他拿了去!

“不早了,在下失陪。”他微微俯身,出了阁楼。

在湖畔边上,他低头玩弄手中的断珩,眉间透着几许不快。

“他就是赵匡义。”她站在他身后,“你是真要杀他?”

“可知道二皇子?他与我颇有交集,皇帝乐于听书,他便想借此博龙颜一笑。”他扬起眉梢,“怎么,你后悔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可我不要你陪葬!”她是真气了,他怎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书也说完了,你该回去了。”他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

她双眸微颤,只凝视这道消瘦的身影,“开阳。”

“你莫要再执着。”他道,“有些事,强求不得。”

强求不得。

她落了泪,没让他瞧见。这是她第二次落泪。第一次,是在亡国的时候。

京都繁华,那是大宋立朝数年后的事儿了,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似乎没有人记得那个说书人了,也没有人知道数年前湖心的那具尸身是何人。永青阁换了头牌,可瑶姬还在,她依旧是那个只歌只舞的女子,只是话少了,整日对着一幅画像发愣。

除却这些,还有一人未变,赵伯文,庆王府世子,年方二十又五,俊朗才子,却溺于歌舞之间,惹得庆王大怒。

二十一岁那年,伯文游历归来,辞去官职,终日外出,他不轻易动情,仅是一面之缘,他便深深爱上了那个女子。瑶姬,他知道了她的名,便日日去那永青阁,听她抚琴,看她轻舞。

再后来,他得知原来她是有心中人的。

“瑶姑娘,为何不曾待见过在下?”他明知故问。

“承蒙公子错爱,瑶姬之心已许他人,望公子见谅。”她如是答。

他有何不好?他是皇室中人,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情郎!他倒要看看,是谁竟能夺得她的芳爱。

白衣如画,是比他生得俊秀,开阳,开阳,这就是她唤了无数次的名字!她心中的男子,竟是个说书的先生!他不服,他哪里比不上一个说书的?

“你配不上她。”赵伯文甚至庆幸自己所拥有的高贵血统,他就这么说了,仰着头,满目轻蔑,他以为开阳会知难而退。

“赵公子说笑,她也不过一个艺女。”说书人显得很不在意。

“我能给她一世的荣华!”他信誓旦旦。

“不。”说书人摇头,“她要的,你给不了。”

“你又如何给的了?”他倒也不问她要的是什么。

“你可知她是何人?”

“......”

“前朝李氏,李瑶。”

“胡言乱语!”伯文一把摔碎茶杯。

“她要的,是当朝皇帝赵匡义的命!”说书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大胆!不要命!狂徒!伯文挥袖离去。

“我不会轻易放弃。”他丢下一句。

自那之后,在发现尸身的前一日,他们再次相见,这一次,没有不和。

“她喜欢着你,你可知?”伯文自顾自饮酒。

“明日便是尽头了。”开阳答非所问。

“你让她寻的是何人?”

“一个故人。”

“她于我而言,胜于一切。”伯文双目泛红,又道,“若你负她,我定不饶你!”

“赵公子可知道忘魂香?”开阳取出一方木盒,“将它点燃,能让人模糊意象。”

“这是何意?”

“你可以成为我。”他的语气依旧不温不愠。

“开阳!”赵伯文一掌拍在木桌,“你...”

“三年到了,这样,也好...”那说书人的浅眸里似乎浮着几许泪光。

次日,白衣依旧,说书人的俊颜失了血色,左眉梢的浅痕不知怎的不见了,身上也寻不得那块断珩了,就好像这死去的不是那说书人似的,实在怪哉。

尸体看过,一切已是定局,她却怎么也不肯相信,不信!他怎会一走了之?不可能!她日日去那湖心,只盼着他能出现,她知道,旧朝新代,她不想要皇帝的命了!她只想要他!

那日,她又到了湖心,那亭子里,果真站了个白衣人!是他!是他!真的是他!有那浅浅的伤痕!

“开阳。”她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只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她一头扎入他的怀中,“你莫要再走!”

“好。”他袖下双拳紧握,颊边的泪无声落下。

“开阳。”她拽着他,“许久不听我抚琴了,我为你奏一曲。”

绝妙的琴声,绝妙的佳人。

四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为了他而弹琴。

这就够了。

腊月初,他们成婚了,风风光光。

那一夜他喝了许多酒,他太高兴了,他终于得到她了。她就这么在新房中等着,金钗玉镯,她被红纱盖住,纱下微微泛红的容颜多几分笑意,她是那么的幸福,他待她太好了,全然没有往日的冷漠。

窗外明月升起,他进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

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终于还是得到了她。他笑了,轻轻掀起她的红盖头,那张似水清冽的倾世容颜映入他的眼。也许是上天在捉弄他,有些东西,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她的眼里,一切笑意随着烛火渐渐幻化为怒气与恨,她突地站起身来,掌声落下,在他的脸上烙下一道红印。——床头边的忘魂香,燃烧殆尽。

她狠狠推开他,朝外奔去。

“瑶儿!”

还是那一片湖心,她一身的嫁衣,艳丽如血。

“瑶儿。”他唤她,泪如雨下。

“开阳,开阳...”她唤的,终究不是他。

他受够了,她梦中口中念的都是开阳!开阳,开阳,开阳!他扬手打了她,指着那片冰冷的湖心,“他死了!死了!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日日忘魂,她便不会认出你来。

你可以成为我。

忘魂香终有一天会燃尽,你好好待她。

他想起开阳的话,开阳死了,让他好好待她,他把心一横,用刀划伤眉梢,血流进他的眼眶,为了她,他可以当她的开阳,为了她,他可以舍弃一切!

她到底还有何不知足的?

“我求你,让我去...”她痴痴地望着湖心,“求你,赵公子...”

赵公子。赵公子!

他退了几步,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气力,他狠狠闭上双目,不再开口。

她笑了,走向那片湖心,她疯了,兴许是疯了,她一边跳着那舞,水浸湿了她的红衣,她在水中笑,一步,一步,走向湖底。那道白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那男子望着她,嘴角微扬,左边眉梢的伤痕还在,他的手中还攥着那块断珩。

“开阳。”她笑。

他也笑,朝她伸出了手。

“你不会再走了罢?”她终于握住他的手。

他摇摇头,拉着她走,走去哪?她不知道。哪里都好,只要有他。

往后的京城里多了一个疯子,那人穿一身的红衣,散着发,眉梢有道刀痕,也不知是打哪来的,整日在街道里走,时而笑,时而自言自语,嘴中不时地叫着谁的名儿。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见着他就拿石子打他,笑他疯,笑他傻。

醒木一声拍,又一个故事说完了,围观的孩子们散了,又不知跑哪儿去了。外头的红袍疯人嘿嘿地也走了。

“他不会就是赵伯文吧!”客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一片哄笑,宾客散去。

说书人起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