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被老黄叫进办公室。

这一次，阳颜非常诚恳地跟老黄说了她为什么要选择文科班的理由：文科和理科，她都一门课程是不喜欢的，有一门是喜欢的，比如说她喜欢理科的化学但是讨厌物理，她喜欢文科的历史但是不喜欢政治，不过就算是这样，她觉得，攻克政治总比攻克物理要容易一些。

老黄当时给她气得笑了：“你怎么就知道物理比政治要难学？你花多少时间去学物理了啊？你又花了多少时间去学政治？不要以为我不晓得。阳颜啊，我对你其实一直抱有挺大的希望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别的原因，随随便便做决定，以至于毁了你自己。”

老黄用了“毁”字，那是真是相信了那些传言，并且，认了真。

可他没有点破，阳颜不好解释，只得看着老黄，眼巴巴的样子。

老黄心里烦，就让她出去了。

这次的谈话，他们依然没有结果。

阳颜那会想，老黄最终还是会妥协的，毕竟多加一个名额进文科班，对于年级组长的他来说，实在不应该算是难事。

所以她一直没松口。

罗俊生也没有松口。

她不知道，他们两个这样的态度会彻底激怒了老黄，这种激怒，在看到事实的证据的时候，变得尤为强烈。

阳颜是事后才知道的，他把罗俊生喊进去，直接问他是不是跟阳颜在一起了。

罗俊生不吭声。

老黄就怒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吧？”

罗俊生便低声问：“你知道什么？”

他不顶嘴答话还好，他一答话老黄就怒了，扔了一张纸条在他脸上，骂他说：“你就这点出息！是不是你觉得，你们两个去了文科班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还是怎么样啊？这是学校，你们父母把你们送到学校来，不是让你们谈恋爱找对象来的，要找对象就回去找，要谈恋爱就趁早滚出学校去！”

罗俊生那个不知道转寰的臭脾气，他说什么？他说：“黄老师，你不能这么说，我就算是有喜欢的人了，但我还是有我读书的权力。”

老黄“哈”一声气得笑了，轻蔑地看着他：“你有吗？”

他对这个刺儿头是彻底失望了，盛怒之下，他做了一个让他自己也后悔的决定，他打电话，喊来了罗俊生的父亲。

阳颜是直到看到罗父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父来的时候他们刚好下课，他驻着根大宽扁担，佝偻着腰站在教室外面，跟人说他是罗俊生的父亲，他来找他的儿子。

被问到的同学还道是他专门来看儿子的，很好心地跑进教室来喊罗俊生。

阳颜看到罗俊生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然后他站起来，往外走去。

阳颜当时其实就已经有预感了，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是远远地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的位置就在窗户边上，所以她很清楚就能够看到，罗俊生走到他父亲面前时，老人家什么话都没说，手一扬，狠狠地抽了他一个大巴掌。

那么响亮的一个巴掌，惊呆了教室内外所有的人。连下课准备回办公室的老师都忘了脚往哪里放。

陡然静止的空气里，只听到他在骂：“你个不争气的，拿着我的钱在学校里花，你给我滚回去，读什么狗屁书啊你读！”

骂完，他不由分说，揪着他儿子的耳朵，想要将他拖走。

罗俊生不肯，他站在那儿，冷冷淡淡地说：“我没有乱花，我要读书。”

“你还好意思说你要读书？丢死人了，现在全世界都晓得你要女人不要读书了，你现在还跟我讲你想读书？”

同学们听到这话，目光纷纷转过来，看着阳颜。

阳颜听到这话心被重重地敲了一下，但她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看任何人，她坐在那，像是一个突然被警察拷住的嫌犯，近乎麻木地，没有任何想法。

走道上的人越围越多，他们纷纷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越来越多异样的目光，追着她打转转。

罗俊生和他父亲的争执还在继续，一个要拖他回去，一个死活不肯。然后，罗父就怒了，他扬起随手带着的扁担，狠狠

地，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背。他骂的那些话，很多年以后，阳颜依然记忆犹新，如一根带刺的针，钉在她心上，突然地冒出来，扎得她无法安生，不能安然。

他说：“我给你钱，是让你来上进的，不是让你来玩花心的，不是让你来追女人的。你要那么想女人，滚回去！滚回去！我给你娶个老婆，你种你的地去！”

那是个典型的中国农民，收入不高，辛苦地耕耘，老实而勤恳地作业，把改变命运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的孩子的身上。

儿子不上进，他比谁都难过，都失望，都心痛。

阳颜紧紧地抠着手中的笔，抠得笔断了，墨水流了她一手，她都没有一点感觉。她心里只有害怕、惊惶、难过以及难堪，她觉得在罗父骂出那些话时，自己和罗俊生，就那样被粗暴地扒光了衣服，定了罪，赤裸luo地曝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她的身体颤抖得就像一片巨浪中的叶子，脆弱得不堪轻轻一击。

老黄终于闻讯赶了过来，学生们让出了一条道。在那道空出来的缝隙里，阳颜看到了罗俊生，他依然单薄，黯色的衣服，衬得他就像一个要融入尘埃深处的影子。他没有反抗，没有躲闪，也没有流一滴泪，只是面对着他父亲的狂怒，沉默地跪了下来，沉默地面对着所有看客各种各样的目光，也沉默地面对着他父亲残酷的体罚。

那一刻，阳颜觉得，她所有的信念，所有的梦想，所有重新燃起的对未来美好的想象，就跟着他一起，跪倒在地。

老黄大概也没有想到，罗俊生的父亲会这么粗暴。他把他喊过来的意图，原本是想让他劝一劝自己的儿子。罗俊生是个好学生，他只是不想他过早地陷入早恋当中去罢了，站在老师的立场，他只是想把他这不好的念想掐灭在萌牙状态里。

罗父这样一闹，让他也顿时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

要是罗俊生最后没有去读文科，那作为他的班主任，他该如何自处？

最终，他和几个男老师一起，把罗父劝走了，又带着罗俊生去看了医生，最后坐在一起，谈了很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