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安顿下，却有人来了。

德文郡主坐马车竟坐累了，在房间里歪着便睡着了。锦绣正在外间安顿行李，却听见门口的丫鬟在说话。

“王妃不允许你们见郡主，三姨娘您又是何苦？”

“郡主都要出嫁了，我这个当娘的，难道还不能见见女儿么？”

“三姨娘莫要为难我们，回头让王妃知道了，您有武哥儿，没人会拿你怎样，我们却顶不住。”

“那……让武哥儿进去见见姐姐，我在外面等，行不？”

锦绣听得十分郁闷，这大约便是德文郡主的娘，果然在王府过得够窝囊，这侍妾当的，还得给丫鬟低声下气。抬腿便走出去，准备打抱个不平什么的。

门外站着一个侍妾模样的少妇，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似乎刚刚抹过眼泪，眼睛红红的。小男孩牵着她的手，胆怯地倚在她身边，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望着人，看上去尤其可怜。

“不行！”

一个清脆的声音，将几人皆镇住，两个丫鬟吃惊地望着从春晖阁里冲出来的锦绣，不知她打算干嘛。

干嘛？砸场子啊！

“哪有女儿出嫁，亲娘都不能见女儿一面的。亲弟弟要见，亲娘也要见！”锦绣说得斩钉截铁。

一见杀出个程咬金，还是宫里来的程咬金，丫鬟赶紧来相劝。

“锦绣姑娘，您不知道，自从三姨娘犯了错，王爷与王妃就不让她和郡主见面了。”

“我不知道三姨娘犯了什么错，但在祁国，哪怕是即将行刑的罪人，都可以见自己亲人最后一面。若贵王府果然家法森严，此等特殊情况你们也该去请王爷和王妃的示下，怎可擅自作主。”锦绣说得义正辞言。

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去汇报呢，还是该让她们见面呢

“真热闹啊，怎么可以缺了我呢？”

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锦绣回头一看，惊喜地发现竟是德文郡主。不知何时她已醒来，似乎还听了不少的样子。

“文儿！”

“姐姐！”

两声呼唤从门口传来，却偏偏，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德文郡主轻盈而又坚决地走过来：“就算王妃说娘不能见我，那又怎样。她又没说我不能见娘。”

“噗哧。”饶是三姨娘刚刚还满腹愁怨，这会儿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德文郡主过去，一手拉了三姨娘，一手拉了武哥儿，走进大殿坐下。

见丫鬟跟了进来，德文郡主提高嗓门道：“人是我请进来的，让王妃要罚就罚我吧，最好往脸上招呼，招呼得满脸开花，出嫁时也算给咱王府长脸，给祁国长脸。”

丫鬟们都很意外，连三姨娘都很意外。德文郡主明明是去宫里上规矩的，男装去，女装回，人人都以为她一定被调教得半点儿想法都没了，怎么看起来竟是比在王府时强硬得多，也大胆得多了呢？

小孩子最天真，武哥儿道：“姐姐从宫里回来，到底不一样了，我喜欢现在的姐姐。”

德文郡主笑道：“武哥儿，以后的姐姐你会更喜欢。”

三姨娘却有点害怕了，虽然是自己的女儿，可王府对成年的庶出孩子管得很严，不许与生母过于亲近，三姨娘虽满肚子的话儿，也不敢拉郡主的手一吐为快。

“文儿，娘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就怕你去了世子府上，穿不惯那边下人的针线，娘给你做了两双鞋，交给了王妃，王妃说回头会转交给你。”

锦绣在一旁听着，不免为三姨娘心酸。三姨娘是丫鬟出身，地位卑贱，却偏偏能生养，幸王并不很宠她，倒生了一儿一女，让王妃恨得牙痒痒，明里暗里地糟践，所以三姨娘以及德文和德武，都过得并不好。

其实三姨娘长相颇为美貌，德文郡主便是继承了她。若不美，幸王也不会独在丫鬟中看上了她；可美而懦弱，无论在后宫还是在内宅，都是炮灰的首选。

郡主听到亲生母亲说得这么可怜，更是揪心不已。

“娘给女儿做鞋，还要旁人转交做甚。女儿往后还要穿娘的针线，去了世子府也要穿，当了世子妃也要穿，女儿会大大方方地使人来府里跟娘取。”

三姨娘大惊，颤声道：“不可，王妃她……”

郡主再也忍不住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娘，我们不欺人，但也不该总被人欺。总被人欺，是自己太懦弱。命运要自己掌握和争取，你总是不争，只会越来越被人瞧不起！”

三姨娘瞪圆了眼睛，望着德文郡主，好似不认识她一般：“文儿……”

“女儿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生闷气自伤的女儿了，若不坚强起来，难道要女儿去了世子府，以后过得也像娘这样吗？不要！”

她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三姨娘的手，三姨娘害怕，想挣脱，又不敢挣脱，也不舍得挣脱。

“我很后悔，以前没能站起来保护娘，以后女儿不会再让娘受委屈！”

“啪啪啪”，却是德武在拍小手：“姐姐好棒。现在姐姐保护娘，等武儿长大了，武儿来保护娘。”

三姨娘“哇”地一声，痛哭出声，扑上去，紧紧抱住德文郡主：“娘错了，娘太没用让你们两个受苦了。”

二人哭作一团，只有德武在一旁，紧紧拽着娘的衣角，摆出保护的样子。

臭小子，提前入戏了。

晚上入睡前，锦绣吹熄了灯，屋子里一片黑暗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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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遇见你，我一定还是那个懦弱又敏感的德文。”郡主突然在黑暗中幽幽地道。

“若不是遇见你，我也还会是那个在沉香殿苦苦守候的锦绣。”

锦绣相信，真正的好朋友，一定是相互成就的。

“可惜你不能跟我去世子府。”

“皇后说了，等我回宫，便去凤仪宫。”锦绣突然想起，皇后委婉地拒绝了郡主的要求，又补了一句，“皇后也尽力了，对郡主和我，都尽力了。”

德文却笑道：“皇后想留着你。她是对的，留在宫中，对你更好。”

原来她心里明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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