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西安，临潼。

历史上，从来没有人胆敢开掘秦始皇陵。

哪怕最桀骜不驯的刀剑猎人，也对骊山脚下这座古老的陵墓怀有敬畏之情。那里的刀剑气息威严而肃杀，盘绕在皇陵上空，如同无字的巨碑凛然不可侵犯，普通人只要稍稍走近，就会为那种无形的气魄所震慑。

年老的刀剑猎人甚至还会追忆，临到深夜，陵墓中仿佛有百万刀剑颤栗悲鸣，那都是秦吞灭六国时败亡的英魂，它们或残喘、或哀哭，悲切的叹息声一直钻入骨髓。

总而言之，那是禁区中的禁区，哪怕站在时代巅峰的刀剑猎人，秦始皇陵也是绝对不可涉足的地方。除了陵墓中栖息的“传说”力量和为数众多的古刀剑，甚至还有人怀疑，陵墓深处沉睡着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刀剑，编号在S0005之前。

“有这么恐怖吗？”

我坐在碑林区的一家小食店里吃泡馍，馍吃完了，我敲敲桌子再叫了一碗羊肉汤。上菜的西北大汉是个200多斤的胖子，沙滩裤，肚腩大得要垂下来。

“是啊。”这个胖大叔含笑垂头，“就是这么恐怖。”

他哼着小调，悠然自得地走远了。

我当然记得这家店，9年前“试炼”开始的地方，大叔在白吉馍上戳了个洞，我和哥哥被各种线索带得满城飞跑。他是“组织”的线人，他也一定记得我，和哥哥。

哥哥携带的所有刀剑中，排名最高的是S0013“方天画戟”，这件武器的威力远超出人类的驾驭范围，它由老师亲手狩猎，连哥哥也不敢轻易使用它。按照国际通行的狩猎条例，排名在S0020以前的刀剑在原则上是不可狩猎的，一旦酿成事故，其后果严重到连“组织”的善后手段也掩盖不住。

至于S0010以前的刀剑，反而不受任何条例的约束。在历史上，这类刀剑没有苏醒的先例，一旦苏醒必定是无差别的毁灭，没有任何手段能应付这种灾变。

而S0005……别开玩笑了，那是什么？外星武器吗？

高周波激光刀？反物质粒子炮？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样的刀剑绝不会以锋刃作为杀伤手段，它们不再符合人类对“刀剑”的定义，其威力也必定超越人类的理解范畴。

我喝完第二碗羊肉汤，付了钱，慢悠悠地走出门去。

角落里，一个老人背对着我，缓缓放下汤碗。

要追踪承载着哥哥灵魂碎片的那把“秦制式古剑”其实并不难。我已经猎获了496把这样的刀剑，如同刀剑共鸣一样，灵魂碎片之间也会有微弱的感应。

在西安范围内，“秦制式古剑”的残余数量超过4000把，大概以新近苏醒的居多。如果以视觉形式具象化，它们的气息就像一道道飘带，若有若无地漂浮在我身边。这些“飘带”都比蛛丝还要轻盈，唯有其中一根蛛丝在颤抖，如同绷紧的弦。

蛛网盘结，蛛丝颤抖，猎物和猎手在彼此接近。

这根蛛丝越绷越紧，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剧烈。我沿着刀剑气息一路追索，从热闹的市内直抵骊山脚下，沿着山麓荒无人迹的山岩一路攀爬，甚至深入到地穴底部。数千把秦制式古剑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承载着灵魂碎片的那一把，也在其中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地方？我已经靠近核心了吗？

我闭上眼睛，蛛网的每一丝颤动都清晰分明：超过4000把秦制式古剑，200把左右的B和A级刀剑，使用者大概是成名的武将。这些气息透过无数的石壁、机关、暗道指向同一个地方，它们的位置被逐一标定，像是黑夜中的星辰一颗颗点亮。

西安，临潼。

地下皇陵深处。

毫无疑问的是，秦始皇陵的建造一定有刀剑匠师的参与，他们早就考

虑到千年后刀剑复苏的可能性，所有机关暗道都会对拥有刀剑气息的目标开放。一方面，这是刀剑复苏后宿主冲出地宫的通路；另一方面，这也方便外来的猎人长驱直入，猎人葬身于秦陵深处后，他所携带的刀剑遗留下来，成为秦朝刀剑们的盟友和养料。

秦始皇陵，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刀剑孵化场。

我现在走在一条空旷的地道里，这条暗无天日的廊道绵延几百丈，恐怕最精准的卫星定位都找不到我在哪儿。民间传说骊山和秦陵之间有一条地下通道，每到阴天下雨，通道中就有百万阴兵簇拥而过，人声马嘶，刀剑鸣响，暴烈非凡。

现在可以肯定，这条密道确实存在，也确实可以作为刀剑宿主们重临人间的通路。他们会在这条地道中挥旗呐喊、咆哮冲杀，烟尘滚滚宛若古代的战场，大秦的精兵像飞虎一样从骊山山腹内冲出。

在他们之上，是那位睥睨人间的君王。

我加速奔跑起来，刀剑气息越来越浓烈。这条密道必定直接通往地宫中央，嬴政就沉睡在那里，接受万千秦人的朝拜。地宫内有宫墙、河流、棺椁……还有已经苏醒的4000多名刀剑宿主，如果加上未苏醒的，这个数字可能还要翻20倍。

但这都不重要，我只要狩猎其中一把就行了。

D级刀剑，秦制式古剑，哥哥的最后一块灵魂碎片。

我越跑越快，空旷的地道里激荡着回声。这把刀剑的气息被我紧紧追索着，它就在前面，就在这条通道末端的下方。通道建造在宫墙高处，到地面大概有15米的高度差，而这段距离足够我在空中召唤出刀剑，把刀剑宿主钉死在地面上！

刀剑气息像心跳一样搏动，我从通道出口跃到半空，左手持枪，右手握剑！

A0049涯角枪，A0007青釭剑！

果然是秦陵地宫，地宫中果然有人。

4000多名刀剑宿主排成整齐的方阵，向着同一个方向低首跪下，我像飞鸟一样掠过他们头顶，刀剑气息收束成一线。我的目光聚焦到一个平凡的、沉默跪地的秦武士俑，剑在腰间，D25578，那是我最后的猎物！

青釭剑咆哮、爆发，光辉如同闪电！

风雷震落，尘土逆卷。这一剑足够击溃任何一个A级刀剑宿主，何况区区D级？

秦俑化作陶土四散崩碎，我第一时间将D25578抢到手中，左手长枪立即横扫，在人群中卷起滔天的烟雾。世界上没有猎人能抵挡4000多把刀剑同时进击，或许只有“诸天剑狱”这样逆天的技能，才有可能杀出重围。

一击得手，全身而退，这就是我的战略。

“可是，你要怎么做呢？”

高处的通道中，白须白发的老人潜藏在暗影里，发出桀桀的怪笑。戴软檐帽的中年人倚在墙壁上，居高临下，抽一支相同品牌的烟。

我如果能及早察觉到他们在跟踪我，大概会……很赞赏他们的毅力。

对我这样的漏网之鱼，“组织”内部的意见分歧始终很大。主战派支持斩草除根，主和派则希望把我收归麾下，这两拨人吵了5年也吵不出结果来，最后只能放任我全世界飞来飞去狩猎刀剑，花的还是“组织”的公款。

这种无厘头的低效决策，也确实是“组织”的风格。

没有人动。

4000多名刀剑宿主，始终保持着跪姿，没有人动。

我提着枪和剑，站在地宫中央，一下子变得很尴尬。他们的一个同伴刚刚死去，正常的情节应该是大家惊怒交集，纷纷起身，对我形成合围之势。然后大战开启，我在秦陵深处左冲右突，试图杀一条血路出去。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动？4000多名秦武士俑都像石雕一样跪在地上，他们明明是已经苏醒的刀剑，受共同的意志

支配，就这样放任一个猎人踏入他们的禁地？

除非……

除非……那个“共同的意志”……

枪剑落地，我重重跪倒在地上！

身上像是戴着几千斤的枷锁，我连保持正常的跪姿都做不到，一秒钟就被压得全身伏地，额骨在地上撞出裂纹。真他妈丢脸啊，可这是凌驾于本能之上的恐惧，冥冥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指引我：你要在此处跪倒，你要朝拜。

你要臣服，臣服于统率全地的君王。

我全身颤抖着，眼泪像瀑布一样汹涌流出。那种威压不是凡人所能抵抗的，那是最凌厉霸道的刀剑气息，直接侵入灵魂的最深处，它仿佛生来就要统御其他刀剑，它的天命就是让每一把刀剑俯首称臣。在我身体里，排名在S0020以后的刀剑全部颤抖、哀鸣，淬火般的嘶叫声此起彼伏，宛如划破黑夜的惊雷。

我明白了……那个棺椁……那股意志！

所有下级刀剑都是被这股意志引领而来，他们跪在地宫内，静候这位君王的复苏。他将要踏火而来，手持号令世界的刀剑，那是秦陵最深处最危险的刀剑，驾驭一切刀剑的刀剑之王。

他仿佛在对整个世界下命令，而每一把刀剑……都必须服从他的命令。

刀剑本身，即是旨意。

有谁敢违抗君王的旨意？

通道内，老人也跪倒在地上，全身骨骼吱嘎作响。

“想不到啊。”中年人紧随其后，连嘴里的烟蒂都被压扁变形，“这里，居然是这把刀剑的复苏之地，我们好像……踩到别人的王座上了呢。”

地宫里，我的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我似乎看到棺椁碎裂，平地有羽翼般的光辉炽烈喷发，身边的4000余人全部站起来，4000多把刀剑像火炬一样熠熠生辉。

王座升起，君临天下。

S0003，太阿剑。

秦王，嬴政。

尾声

“站起来。”

我猛然惊醒，连滚带爬从地面上爬起来。

那种惊人的压迫感仍然存在，但已不像刚开始那么威烈逼人，好像有另外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我，让我勉强站起来，捡起地面上的……等等，我的枪和剑呢？

涯角枪，青釭剑，原属于三国名将赵云，哥哥最得心应手的刀剑之一。在他之后，我也在这对枪剑上特别花了心思，研究出许多关于双持的技巧。

可是？怎么不见了？

“S0003，太阿剑，持有者是秦始皇嬴政，应该也是位列S0005之前的刀剑在人类历史上首次苏醒。它的能力是驾驭一切刀剑，但是排名在S0020之前的刀剑，仍然对太阿剑的‘命令’具有一定的免疫效果。”

我抬起头，吕布的画戟矗立在眼前，戟刃发出灼热的光辉。

“可以一战。”

口吻坚定，不容置疑。

是啊……我们两人……当然可以……

可以一战！

我实在忍不住想笑，笑着笑着，就哭出了声。

声音越哭越大，真他妈丢人，丢人还丢给古人看。身边的4000多个秦俑已经围住了我们，更多的古代刀剑正在醒来。远处，黑色冕旒的君王高踞在王座之上，太阿剑负在他背后，散发出山岳一样的巍峨气息。

可是我不害怕，一点都不害怕了。

我随手拔刀，寒光流转，宫本武藏的长短双刀。我靠到眼前这人的背上，他横持长戟拦在身前，背脊的线条犹如猛虎。

“比谁先拿下？”他平平淡淡地问我。

“你输定了。”

“赌什么？烤羊腿？”

“双份孜然！”

我们的身形化作残影，在刀剑闪光中冲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