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汉子捂着脑袋，蜷缩在行军床上，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

孟超暗暗叹息。

肖芳华却像是见多了类似的场景，仍旧耐心道：“李觉爸爸，李觉现在还小，不明白修炼究竟有多么重要，他是个知道心疼父母的好孩子，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慎重考虑他的前途。

“这件事，让我慢慢来想办法好了，现在我没办法给你打包票，但我‘蓝色家园’有很多成员，都愿意帮助李觉这样的好苗子的。”

“肖老师，我……”

李觉爸爸抬起头来，嘴唇颤抖，双手搓动，不知该说什么好。

孟超想想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点，也在旁边道：“没错，李先生，现在是最困难的时候，但我相信，在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的帮助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仿佛戳到了李觉爸爸的痛处，他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忿忿道：“别提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了，他们能帮什么忙？”

“这……”

孟超微微一怔。

他很少遇到普通市民，说到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时，是这种语气的。

至少，这辈子还很少遇到。

“如果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真想帮忙的话，很简单，只要把我们的孩子们，安排到外面的学校去好了。”

李觉爸爸道，“就算普通学校的空间和资源紧张，每个班级都塞得满满当当，那些有钱人的贵族学校，总有地方安置我们的孩子吧，为什么不能暂时把李觉他们安置过去，凑合几个月呢？”

孟超微微皱眉。

心底是说不出的滋味。

“不是我们贪图贵族学校的资源，但说到底，我们落到这般田地，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也有责任的吧？”

李觉爸爸气咻咻道，“居住在‘龙城壹号’那样的豪宅里，全都是天境以上的超凡者，他们明明拥有强横无匹的实力，哪头怪兽不开眼，敢冲到‘龙城壹号’去，分分钟被他们轰成肉泥。

“像龙城壹号这种地方，还有龙城壹号附属的贵族学校，根本不需要架设任何防御措施，什么机枪塔，高射炮，电磁炮和高压电网，统统都不必要，只要强者放出杀气，就足以把怪兽吓得屁滚尿流。

“但是，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偏偏在这些高档小区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架设了密不透风的防御工事。

“我们普通上班族居住的老旧小区，上一次防御工事的全面维护和升级，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很多防御设施年久失修，结构老化，弹药也不足，分发到每个家庭手里，不过区区几百发子弹，怎么挡得住怪兽的疯狂进攻？

“仔细想想，真没道理，居住在老旧小区的都是普通人，正因为我们打不过怪兽，不是更应该在我们的家园外围，修建严密的防御工事吗，为什么，偏偏把工事都修到高阶超凡者的房子旁边呢？

“结果，迷雾降临时，怪兽被强者的气息震慑，不敢强冲龙城壹号之类的地方，柿子捡软的捏，一股脑儿往我们这样的老旧小区冲，龙城壹号那边的防御工事，连一枪一炮都没开，我们这边的防御工事，早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连小区旁边的学校，都被怪兽攻陷了——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那么多专家，那么多聪明脑袋，如果真心实意想帮助普通人的话，早就应该未雨绸缪了，说到底，超凡者和普通人就不是一条心，他们压根儿就没在乎过普通人的死活！”

李觉爸爸尽情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和不甘。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肖芳华，似乎也是超凡者，他讪讪道：“对不起，肖老师，我不是说你，你当然是不折不扣的好心人，你知道的，我是说那些高高在上的超凡者。”

“没关系。”

肖芳华笑了笑，道，“李觉爸爸，我家先生就从事社区防御体系的架设工作，据我所知，像龙城壹号这样的高档小区，他们的防御系统，都是自费架设、维护和升级的，并没有动用纳税人的血汗钱。”

“我，我知道的。”

李觉爸爸一下子泄了气，神色黯淡道，“说来说去，有钱人的性命，到底比穷人要金贵些，不怪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怪就怪我没用，我们家李觉命不好。

“钱啊钱，这年头什么都要钱，想抵御怪兽侵袭要钱，想修炼也要钱，也是，穷文富武嘛，都说修炼能改变命运，可穷人又哪配修炼？”

他往行军床里缩了缩，把饱受毒素侵蚀的腿放到床上，失神地看着绷带上的污渍，一圈圈地晕开。

“李先生——”

孟超沉吟片刻，忽然道，“刚才那番话，是您自己想出来的吗？”

李觉爸爸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就是您说，超凡者和普通人不是一条心的话。”孟超道。

李觉爸爸愣了一下，道：“大家都这么说。”

孟超道：“大家？”

“就，临时定居点里的大家。”

李觉爸爸不好意思道，“我，我也知道很多超凡者都是好人，像你们，还有整天来帮助我们的志愿者们，我们对你们只有感激，没有任何意见，真的，谁要是敢说你们半句坏话，那简直是脏心烂肺了。

“不过，好端端的家，就在面前崩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废墟熊熊燃烧，连冲进去抢几张照片出来都不行，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大家都憋着一肚皮的苦水，实在无处发泄啊！

“再加上我们这些受伤残疾的人，没有劳动能力，整天聚在一起，也不知该干什么，就发发牢骚呗，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孟超微笑，“不过，您知道谁第一个发这样的牢骚吗？”

“那谁知道呢？”

李觉爸爸说，“牢骚嘛，一传十，十传百，没人知道最开始谁说的，反正，现在大家都这么说。”

孟超还想追问，肖芳华在后面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孟超想想，从李觉爸爸这里，恐怕得不到太多信息，向对方道别之后，和肖芳华走出帐篷。

往回走的路上，孟超若有所思。

肖芳华道：“这里很多居民都患上了创后综合征，经常有人半夜在噩梦里尖叫，引发整个定居点的连锁反应，像是古代的‘营啸’一样，大家的精神压力太大，发发牢骚也很正常，我们早就习惯了，孟超同学，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的，这次迷雾降临，被怪兽攻破了几十个小区，的确是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的责任，让普通市民说两句，也不算冤枉。”

孟超扫了肖芳华一眼，道，“肖姐，你早就听过这些牢骚么？”

肖芳华点了点头。

“还有吗？”

孟超道，“还有别的牢骚吗？”

“怎么没有？”

肖芳华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除了城东这处临时居民点，全城东西南北中，所有的临时居民点，都有很多失去家园的人满腹牢骚。

“有些人像是李觉爸爸一样抱怨，为什么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在高阶超凡者居住的高档小区外面，修筑了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但对普通人居住的老旧小区外围，年久失修的单薄工事却视而不见。

“还有人抱怨最近各种修炼资源的价格暴涨，就连我们以成本价向厂家拿货的基因药剂，价格都上涨了20%，据说下个月还要涨，有钱人或许可以承受，但对李觉爸爸这样失去工作，或者从事体力劳动的底层家庭来说，无疑断绝了下一代修炼的希望。

“按理说，龙城取得了北线大捷，应该能采集到更多资源才对，怎么价格还会不断上涨呢？”

孟超沉默片刻，道：“最近龙城在积极扩张，向东西南北各个方向用兵，消耗的资源是过去的好几倍，城里的供应有些紧张，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是吧？”

肖芳华笑笑，道，“新闻里也这么说，但临时定居点里很多人根本不信，认为不是四处扩张的缘故，而是有人囤积居奇，大发‘灾难财’。

“这且不说，还有人发牢骚说，都是超凡者把怪兽招惹来的。”

“这——”

孟超愕然，“这又是什么奇谈怪论？”

“你没发现吗，孟超同学，怪兽变聪明了——这次迷雾降临的规模虽大，往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但造成的破坏，却远远没有这么大。”

肖芳华说，“现在民间有种观点，说是怪兽当中，也有不少极通人性的存在，原本有机会和人类和平共处，至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但因为高阶超凡者野心勃勃，为了修炼到超越人类的境界，对这些高智慧怪兽赶尽杀绝，才惹来了高智慧怪兽的报复。

“高阶超凡者自然不怕高智慧怪兽的报复，刚才说了嘛，他们都住在龙城壹号之类的地方，有固若金汤的防御体系保护。

“只是苦了普通人，要代替高阶超凡者，承受高智慧怪兽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