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空坠落。

冰冷的空气刺破他脆弱的耳膜，身旁的流云如刀刃般切过他的身体。

真是可怕，他想。似乎有光从眼角射入，但是他动不了自己的眼睛。不只是眼睛，他的头部、脖颈、手臂、躯体、大腿、甚至连脚趾都被牢牢地禁锢了，明明自己的意识如此地清醒，但是却对此无能为力，曾经无比熟悉的肉体像是坚硬的大理石，只能在急速划过的冷风中徒劳地微微颤动。

就这么摔下去？

他想要大喊，但是没有动静，自己灵魂似乎控制不了这个身体了，是魔鬼占据了他的身体，想要杀死他，想要摧毁他，把他从万里高空狠狠地砸入地面。

我这样高贵的灵魂怎么能这样死去？

地面越来越近了，他看见薄纱般的云层掩盖的大地，蓝色的海洋，还有白色的的雪山，犹如一道利剑切开那高跟靴般的土地与大陆的联系。越来越清晰了，那些森林还有土地，他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那港口上的风帆，还有缆绳上的水手。

他仍然想要大喊，他的灵魂前所未有地剧烈抽搐着，想要控制这副瘦弱的躯体，求生的欲望摄住了他的心灵，他感觉一丝联系渐渐建立起来，像是蜘蛛在两棵树间奋力串起一根晶莹的蛛丝。快动啊，快动啊！不要僵硬地等待死亡！

可是他会坠落到地面上，粉身碎骨。

他可以仰起头了，一只褐色的雄鹰在视野边缘展开羽翼丰满的双翅，在

天际中滑行着。它的翅膀如一把刀锋利地切开气流，它微微突出的眼球威严地俯视人类的城市。鹰很沉，比空气要沉得多，但是它的双翼带给它驾驭疾风的力量，让它能无拘无束地滑翔冲刺在高空中。他记得自己养的那只鹰，他曾经仔细观察过它的飞羽，翅膀上最大最宽的那一节羽毛。那些羽毛很漂亮，非常柔顺，可以做成最好的羽毛笔。

那就是脱离束缚的秘密！

木架与帆布在气流中发出骇人的震响，从一片碎片中化作机械联动结构包裹在他的背上，精巧的经过计算的力学结构让它抵抗住了巨量气流的冲击，牢牢地依附在他的身体上。支离破碎的木板们智慧般地结合在一起，它们是骨架；帆布包裹在它的表面，它们是羽毛。他的双手扣在胸前的支架上，身体不仅重新获得了自由，还被赐予了离开大地的权利。

下方红色的瓦房在刺眼的阳光中闪闪发光，人流穿梭的街道像是棋盘般延伸，远处的河流上万舸争流，教堂白色的尖塔直刺苍穹，而他身后的机械高速地切入空气……

那么，飞吧！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脸垫在手上，手垫在草稿上，黑色的墨水洒了一桌子。

阳光从窗间洒落，空气中的浮尘如同金粉，阴暗的室内漂浮着浓浓的木屑和油墨的味道。他呆呆地看着角落里那副未完成的作品，表情恬淡的女人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他用左手拾起笔，复又抛下，抱着自己的脑袋，然

后大喊：

“沙莱，沙莱！”

面容清秀的青年跌跌撞撞地跑进工作室，差点撞到门旁摆放的一人高的活动木偶：“老师？老师？”

“我有个新创意，新创意！”他从座位上跳起，在房间中大步踱步，绕了有十多圈，大口喘气，他还没有从那个恐怖但惊人的梦中恢复过来。梦中自己浑身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向大地上坠落……而且如此真实。但是最后的那种发现的狂喜掩盖了之前的恐惧，他咬着自己的嘴唇极力回忆梦中的每一个细节。

最后他停在那只鹰的面前。那只鹰枯瘦的爪子抓在横杆上，摆动脑袋用锐利的眼神回视他。

他转过头说：”我有个新的发明！超乎想象的发明！快给瓦伦迪诺公爵写信……“

他和沙莱跑出工作室，只留下佛罗伦萨下午的阳光打亮绘图桌的一角，那些草稿杂乱无章地摆在桌面上，用常人无法辨识的文字描绘着这个复兴的时代最伟大的存在。

注释：莱昂纳多·达·芬奇（LeonardoDaVinci），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艺术家、科学家、发明家、建筑学家，有的人称他为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天才。涉猎极广，包括军事工程、生理、雕刻、音乐、发明、建筑、数学、物理、天文、地质。在他留下的手稿中，人们发现了历史上最早设计出来的坦克、直升机、滑翔机、桨叶船、机器人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