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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作者:娘子息怒 | 分类:历史 | 字数:239.4万

315.第311章 淮北自治?

书名:娘子,请息怒 作者:娘子息怒 字数:5480 更新时间:2024-11-13 16:14:09

五月中旬,暑气渐生。

大齐皇子、鲁王刘麟近来的脾气也像这天气一般,越发暴躁。

项城之事已有十余日,据陈州知府报,如今城外已聚集各地士子两千余人,白日里他们游街、围堵查案钦差驻地叫骂,夜里便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常有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

刚开始,他们还没这般嚣张,这一切皆从路安侯发声以后开始。

想起此事,刘麟便恨的牙痒痒,那路安侯表面上是要护佑‘大齐国本’,实则却是在和他唱反调。

可路安侯的话,确实有用.他开口后,陈州厢军、民壮,甚至知府再不敢强行阻拦士子.

十四日,项城之事尚未平息,河北路又突生变故。

已蛰伏近半年未有动作的叛军王彦,忽然率部自太行山南麓杀出。

因刘麟带走了原本驻防河北路的靖难军主力,河北路防守空虚,王彦军四日南进二百里,于十八日兵临黄河岔流北岸的卫州,距东京城仅二百余里。

若叛军顺利渡河,马军一日夜间可兵临东京城下。

南北同时生乱,一时间,东京城内人心惶惶,有些胆小怕事之人已带着细软搬到了乡下,立国十一载的大齐颇有些风雨飘摇、行将末路之意。

十九日,傍晚。

东京城暴雨如注,一如依萍找他爹要钱那天。

戌时,吏部尚书钱亿年、户部尚书翟德晟等鲁王心腹冒雨登门。

甫一见面,身为鲁王亲娘舅的钱尚书便开门见山道:“殿下!当断则断,不可再犹豫了!”

外人或许不明白钱尚书所言何事,但刘麟却清楚,娘舅说的是至今仍‘身陷虎穴’的吴维光所献计策.以剿贼之名调陈初离蔡入鲁。

他们看的清楚项城之事中推波助澜的蔡州五日谈、为闹事士子提供便利的所谓‘非官府组织’,背后都有节帅府的影子。

如今,朝廷尚未对项城一事明确表态,他陈初却迫不及待跳出来帮士子撑腰。

你一个武人如此邀买人心,意欲何为,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所以,不将陈初暂时调离,项城一事断不会轻易平息。

只不过,拿来引诱陈初的山东路泰宁军地盘这块饵原本的主人郦琼,却相当不乐意。

因此刘麟至今未能下定决心

可今时不同往日,眼瞅项城事件愈演愈烈,刘麟也不得不暂时忽略郦琼的感受。

“好吧,明日我再亲自与郦将军谈一谈。”

见刘麟应下,钱亿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道:“项城那边,鲁王也要做出取舍了.”

刘麟闻言,皱眉不语。

这件事,钱亿年同样劝过他一次,钱亿年的意思是,此事已天下侧目,需拿几名亲军脑袋来堵悠悠众口。

起初,刘麟坚决反对此法。

毕竟亲军出自鲁王府,若砍了他们,那便代表了鲁王有失,会极大地损伤他的威严。

钱亿年见此,只得情真意切道:“殿下,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次查案乃殿下主导,那颍川陈景安又在报纸上煽风点火,暗暗将士人怒火往殿下身上引。若不断臂求生,恐与士人生出嫌隙,于鲁王将来龙登九五百害无一利!该低头时需低头啊!”

刘麟沉默半晌,以迟滞的动作点了点头,即便不甘也只能道:“项城一事,便由舅父处置吧。明日我率靖难军开拨先解了卫州之围”

钱亿年本想劝阻刘麟尽量不要在此敏感时机离京,但稍一思索,想到皇上虽口不能言,近来病情却算平稳,短时内应该不会有甚变故。

再者,刘麟若率军解了卫州之围,也好稳定京城人心,朝廷还可借此鼓吹一番鲁王军功,以修补他因项城一事而折损的威望

不管怎想,此事都利大于弊,钱亿年斟酌再三,终于道:“也好,殿下一切小心。”

“甥儿记下了,京城诸事,便拜托舅父了!”

蔡州城东,因商旅往来催生出了巨大的服务业需求。

以濡河码头为中心,沿岸坐落各家商行的分店、酒肆、客栈、勾栏.

操着各地口音的南北客商在此交换信息、商谈生意、交割货品。

五月二十二,下午申时。

作了商人打扮的夏志忠乘坐四通客运的客船在码头下船。

与他一同下船的,有宿州怀远县乡绅卢远举二子、韩骏家的管事等人。

跟在最后头的两人作武师打扮,一人为颍州指挥使郭韬儿亲信,一人为宿州指挥使于七安幕僚。

这便是夏志忠外出近月取得的成果.联络淮北忠义!

那卢家二郎和韩管事等怀远人,数年前来过蔡州的不在少数。

印象中的蔡州城和大齐其他府城没甚两样,可眼前尚未入城,只一个码头,那股繁华气息便扑面而来。

众人只觉惊奇,却也谨慎的没有问东问西,紧跟夏志忠走进了一间占地广阔的客栈。

这家客栈档次不低,除了有普通客房,后院还被隔成了数座小院,好满足客人商谈要事的隐私需求。

夏志忠带着人穿过厅堂、连廊,一直走到后院深处才拐进一座僻静小院。

一行人入内,院门后两名身穿青灰仆人衣裳的汉子便掩上了门。

院内,一名清瘦中年长身而立。

卢二郎回头看了一眼关上的院门,不由紧张的看向了夏志忠,后者示意几人放松,这才指向那清瘦中年,低声介绍道:“诸位莫慌,眼前的便是蔡州知府孙大人。城内议事多有不便,吴大人才选在了此处.”

“吴大人呢?”韩管事一边神经质的四下张望,一边小声问道。

“诸位,院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屋叙话。”

孙昌浩作了个请的手势。

几人对视一眼,走进了客堂.

夏志忠路过时,孙昌浩却拦了他一下,低声道:“夏寻访,吴大人在后头等你.”

虽然觉着奇怪,但夏志忠却以为吴维光是要先听取自己的汇报,才会接见自己带来的,便跟着一名便衣亲军去了小院二进。

二进花厅,正中圆案上已摆好几样精致小菜,一壶好酒。

见吴大人如此看重自己,夏志忠不由感动,“吴大人!下官幸不辱命!”

负手立于博古架前的吴维光似乎直到此时才察觉夏志忠入内,回身便是一脸和善欣慰笑容,“好!若此次事成,帮鲁王去了心头大患,夏寻访当立首功!”

说罢,吴维光走到桌前,亲自倒了一杯酒,举到夏志忠身前,肃声道:“夏大人为国事不辞辛劳,奔波淮北,当敬你一杯!”

“大人,使不得,怎敢劳驾大人敬酒!”

受宠若惊的夏志忠忙不迭双手接了,激动的微微哽咽。

连吃三杯吴尚书敬酒,两人围桌坐了,夏志忠才得空向吴维光说起二十多日来的经历。

“那郭韬儿起初有些犹豫,下官便擅作主张许诺他,将来鲁王会赐一番好前程,他这才答应下来

那怀远乡绅被路安侯讹诈过家产,对其恨意滔天!他们是最积极的,下官在宿州盘桓数日,见了十几位乡绅,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得手后,大人要帮他们讨回被夺家产.”

夏志忠将此行成果一一道来,其中自是少不了提起自己付出多少心血,有邀功之意。

吴维光却表现的心不在焉,甚至一度走神。

“吴大人?”

“呃”被唤回了神的吴维光稍稍沉吟,却道:“我已知晓了,接下来会由兴文接手此事,不会让夏寻访的心血白费”

兴文是孙昌浩的表字。

“.”

夏志忠一句妈卖批卡在喉咙里,愣在当场好啊,老子辛辛苦苦奔波这么久,伱这老儿却让你妹夫接手!

抢功也不是这般抢的!

你便是尚书又如何,老子是鲁王的人,不吃你这一套!

夏志忠热情洋溢的脸庞当即冷了下来,可吴维光却面露为难的解释道:“夏寻访,你我同朝为官,为朝廷、为鲁王解忧尽忠,是我等的本分吧?”

这话说的没法反驳,夏志忠冷哼一声,道:“那是自然!”

“哎,如今鲁王便遇到了一桩难事,只有夏寻访才能解决.”

“我解决?鲁王遇到了何难事?”

“近日来,闹的沸沸扬扬的项城一事,夏寻访难道没听说?”

“奔波途中,偶有耳闻。”

“哎”吴维光无奈一叹,继续道:“那柳川陈景安借‘钦差’和‘寻访’等事攻讦鲁王,想要离间鲁王和士人之间的关系。”“那陈氏兄弟,当杀!”

夏志忠杀气腾腾道,表明了态度。

“陈氏兄弟是该死,但如今局面,天下侧目,需有个交待啊.”吴维光默默注视着夏志忠,后者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警惕,沉声道:“吴尚书,你到底什么意思?”

“哎,项城一事,殴杀士子的亲军需伏法,而‘寻访’这件事”

说到此处,夏志忠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霎时寒毛倒竖,可吴维光却依旧用平稳语速、和善口吻道:“你看,朝廷需要体面,鲁王也需要体面。夏寻访尽忠之机,到了.”

“你!我要见鲁王!”

夏志忠豁然起身,却忽觉鼻腔中一股温热滑腻蜿蜒而下,迷茫间抬手一抹,却见一手鲜血。

紧接,喉头一阵腥甜,而后,眼角、耳孔中纷纷渗出血水来。

所谓七窍流血,大约如此。

酒里有毒

终于明白过来的夏志忠只觉瞬间被抽去了气力,当即扑倒在地,却依旧勉力抬起头。

想要大声嘶吼,却因毒酒坏了嗓子,只能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我要见鲁王吴维光你敢害我.”

依旧站在原地的吴维光居高临下道:“这,本就是鲁王的意思啊。”

“.”

毒酒正在快速摧毁夏志忠的脏腑,但吴维光这句话,却瞬间摧毁了夏志忠的意志。

提着最后一口气,夏志忠往前爬了几尺,吃力抬臂想要抓吴维光的衣襟,此时依旧保持着良好仪态的吴维光,不疾不徐后退一步,让夏志忠抓了个空。

至此,夏志忠终于在生机断绝前认命一般停止了挣扎,犹如死鱼一般趴在地上,喃喃自语道:“何至于此.我都是为了朝廷.何至于此我都是为了鲁王.何至于此”

数十息后,夏志忠归于平静。

吴维光负手站在窗前,似乎是被窗外夏景吸引了目光,恰好一只蟋蟀从窗外草丛跳进窗内,一头撞在了吴维光身上跌落在地。

吴维光弯腰将那蟋蟀放在掌心,小心翼翼重新放生于窗外一副扫地怕伤蚂蚁命的慈悲神态。

下一刻,吴维光似有所感,低头一看,两尺外夏志忠口鼻中流出的鲜血顺着砖缝蜿蜒到了脚下

靴底已染上了一抹血污.从始至终一直温文淡然的吴维光见此,突然气急败坏起来,一步走到夏志忠身旁,使劲在他后背上蹭了蹭靴底血污。

一脸的嫌弃厌恶。

五月二十三。

淮北节帅陈初忽然收到一份旨意,命他三日内准备妥当,前往山东路剿灭归义叛军。

这份旨意,让桐山系很是意外。

当日,几人碰头后,陈初为大家念了念军统昨日递来的密报,几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别人觉得准备好了,这才要调虎离山。

陈景安用了很绕的一段话来阐述当下情形,“元章在调虎离山,鲁王也在调虎离山。只不过鲁王不知自己被调虎离山,也不知元章知道自己被调虎离山”

绕口却精准!

西门恭没太听懂,只关切怎样应对,“老五到底去不去?”

“去!为何不去?我走了,妖魔鬼怪才敢跳出来了,咱们一网打尽,免得再费心费力四处捉拿。”

陈景彦也认同陈初的说法,并补充道:“刚好,大军开拨师出有名了。元章走陈州、泰康、睢州一线为好!明面上去往山东路,但泰康、睢州两地距东京城只一百多里,蔡主事那边一旦得手,淮北先锋马军可一日进抵东京城下.”

同日,蔡州驿馆忽然传出一则消息,朝廷钦命淮北寻访使、鲁王府属官夏志忠畏罪自缢。

并留下自白罪状遗书.遗书有言,寻访一职只为巡察各地不法之事,那‘寻芳’一事,并非朝廷政策,全是他私欲作祟,这才假借朝廷之名行此龌龊。

如今东窗事发,鲁王震怒,夏志忠自感愧对朝廷、无颜面见鲁王,便以死谢罪.

死人的觉悟就是高。

翌日,五月二十四。

吏部尚书钱亿年,奉鲁王之命,亲自抵达项城县,监斩亲军一十八名。

项城死了九名士子,亲军出十八人偿命.一换二。

民间沸腾舆情,至此稍稍平复。

夏志忠和十八亲军的命,终于要为项城一事画上句号,城外有吃有喝有玩伴的两千士子,再也没有继续派对的借口了。

当晚临别,蔡州学联有感此次共襄盛举,特意购来大批酒肉。

多日来,其他州府士子早已发现由蔡州学子组成的学联财大气粗,不由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组织。

推杯换盏间,却听那学联副会长陈英俊解释道:“我们学联的经费,由府衙出头组织当地豪商出资。是我们当地士子的自治组织.”

自治组织?

士子们年岁大多不算大,正处于一生中独立意识最旺盛的年龄。

听陈英俊说起,蔡州学联不但会定期组织士子之间辩论、外出游学,甚至每年还会安排优秀士子去基层管理一个村子。

两月任期结束后,由师长、府衙,甚至本村百姓为任职士子打分.每年前三甲可得高额奖学金。

这些新奇内容将临府士子听的一愣一愣的。

管理一村,虽算不得什么高大上的事情,但士子读书就是为了做官,能如愿的却又寥寥无几。

有这种可以实操的经历,未尝不是人生中一笔宝贵财富。

再者,那师长、府衙乃至百姓的评分,前三甲获得奖学金.这不就是缩水版的科举么.

蔡州府衙不嫌麻烦,搞出这种好玩的事物为士子服务,同样赢得了别府士子们的好感。

再想起前段时间,陈州厢军围营,也是驻在蔡州的路安侯一句‘勿谓言之不预’,吓得厢军当天便撤了回去.

这蔡州文风鼎盛,武功强横,很有些盛世大唐的味道啊!

“哎,咱这大齐朝堂谄媚金人,官吏欺压百姓,想不到竟还有蔡州这等去处,待日后我定要去亲眼看一看.”

两碗酒下肚,唐州士子宋元松又忍不住牢骚起来。

短短两日,寻访使自缢、亲兵伏法,按说士子们的诉求已达成,但大家心里并没有多少雀跃之感。

朝廷如此粗暴简单的处置,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大家又不傻.那夏志忠死的如此突然,且懂事的揽下了全部责任,谁信谁沙雕。

一个夏志忠好杀,但大齐的病根在朝堂,在鲁王那帮习惯了对金人卑躬屈膝之辈。

但这话,谁敢说.

如今他们尚年轻,还没学会阿谀奉承,鄙视汲汲营营。

总想着有朝一日学成文武艺,报效国家.但大齐,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啊。

宋元松一句话让气氛沉闷下来,亳州士子谭融道不禁有感而发道:“陈兄,你说,我们亳州怎样才能有你们蔡州那般万象更新之风貌啊.”

“哈哈哈”陈英俊狷狂一笑,却道:“非是我看不起你们亳州官吏,以他们的魄力,亳州永远生不出蔡州之相。除非.”

陈英俊豪饮一碗,故意一顿。

四周士子当即七嘴八舌问道:“除非怎样啊?陈兄快说啊.”

陈英朗环视众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呵呵,除非有路安侯这等英雄振臂一呼,促成淮北自治”

“!!!”

四周霎时安静。

篝火将围坐的几十张或惊愕、或沉思的年轻面孔照的忽明忽暗。

朱春扫量一眼,忽地哈哈一笑,道:“我陈学兄吃醉了,大家莫往心里去.”

众人赶忙跟着打起了哈哈,就此揭过。

但是,对少年人来说,你越不让他往心里去,他们偏要琢磨。

夜风融融,撩了衣袂,也撩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