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梦年华
作者:胡腾 | 分类:历史 | 字数:11.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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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三伏的凉风
春儿出了意外,于是今天薅草,惯常的唱角儿就成两差一。
土家薅草,由两人站地边敲锣打鼓,即兴点评说唱。谁不怕当众丢人?因此个个奋勇争先,相传是“三国”时蜀军屯戍的遗俗。
谁出的馊主意,缺角由花生米顶上,父子对唱。
老会计系个鼓,花生米提面锣。本就个瘦得没形的娘炮,虾着腰满血亮相。当他敲锣一唱,怎就响起类似只狗崽,落大狗熊手里的惨叫,搞出了奇特的喜剧效果。连薅在前头的都站下了,惊奇地调头寻看;继而笑得东倒西歪,蹲苞谷苗间起不来了,哪还干活。
狼狈,难得一回满血复活,刚发力,就遭无情碾压,估计此刻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破例免去了薅草锣鼓,本就怪怪的,情势竟还意外择定了唱角——任由幺妹娘昨日余怒消泄,死呀烂呀的臭骂。为人随和的老寡妇,怎就忽然这样“硬核”,像被人掀房揭瓦。
“莫仗你兄弟多,呃,作孽自有天收,死起来一个接一个,像倒干柴!”
这是平日积下多少恨呐;看来,其盯防之间长年斗法,怨愤不浅,入室案成了导.火索。
突发“不适”后,人们观察形势,却没人站队,无人参言。谁都不是傻子,生怕溅上一身血;更似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在静候一场火爆互撕。
罕见的集体沉默,奇怪的氛围,力量对比悄然骤变,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素来说啥是啥,以威猛见长的煞神,似已选择性失明,且屏蔽了所有噪音。弓着腰,脸阴得能拧出水,跟一上足发条的铁皮玩具样,呼呼薅草,不应声。功能打烊了。
情势逆转的震动,漫延开来。就平日被修理得跟闷葫芦似的躺平的几个“死卵”,也似迎来了重大的抄底机遇。再不看别人脸色,远没到歇气的时候,他们公然烟锅敲得薅锄铛铛响,站着,挑衅地堂堂正正的相互点烟,公开叫板。一脸轻蔑,像是要与对手彼此有一个清晰的理解。反水了,头很铁。
拼了老腰,幺妹娘的叫骂时续时歇,看这脸啪啪打的!
多年的全面树敌,齐巴子落得孤家寡人。看,大家虽不作声,眼里,却都在交换着落井下石的愉悦。看看,再不狂了吧?
胜似栽秧的雨水,三伏的凉风。
薅两锄,我往长队的那头望望。一夜成名的春儿,似被人点中命门,他头掖裆里,毫无还手之力,看去比平时矮了一半。听说他兄嫂偕小侄子,联手对他实施了全天候监控,只差每晚睡觉,脚给系根绳牵着。完犊子了。
可他小子的鼻头咋那灵呢?好几天前,他就嗅出了我与幺妹的突然疏远,一改我俩长期背地里相互使劲的格局,发起了正面攻势。干活竟嚣张的整天守着她了,再不避嫌,摆明一副跟我掐架的势头,恨得我牙痒。
偶滴个乖乖,你蹦跶呀,继续花腔花调的唱呀,接着再买个牛铃送呀?还跟我比划比划……就这点出息?光屁股推磨,一圈一圈的丢人!
有闲,我也不免心虚地,往不远处的花生米父子瞅瞅。不敢承认,那夜后的酣畅淋漓,有种骨头被拆散了,又重装上去的感觉,说不出的通透般的舒展。但同时,也有种怎也洗刷不掉的罪恶感;连自己都再看不起自己,就想找个没人处,把自己痛打一顿。
趁公社书记事发,本村大事也提前预热了。
虽难比山顶六队扎伙得紧,但退回“公社化”前土地归属上,就一切搞妥,谁不记得“土改”分得的自家地。
“人过河卵子过河”(顺带着),连同万一单干搞不成,化大为小的二手方案,那晚也附带敲定,路子野:分成四组,每组三五家,人少心齐。老会计造份集体分配的假帐,备查;工分本都收去春儿那,统一造假。田地牛犁,学校边的晒坝,晒坝边檐下的两台木风车,风车后的废瓦窖,就我隔壁房几床晒席,两个达谷斗,几把藤编打豆连盖,都新旧搭配分妥了,年底即各奔前程。
“分”心已定,那叫崽卖爷田不心疼。似大都市里高素质夫妻分手,人们碰面都分外客气了。一切都悄悄变了,全是近午才出工。
就有案在身的懒搞得,也不见闭门着急,再不睡了,像忘了自己那茬事,打盆水当道上嚯嚯整锄磨铲。齐巴子也见事睁只眼闭只眼,嘴上留德了。
将启新途,他眉毛胡子一把抓:
从哪弄来只秃犁,吊我屋檐下。原本每天出工,他仰头一嗓子搞定的事儿,玩“洋”了要敲钟。知青屋与三间集体房地处“一环”,系外村人过往路边,要我晨钟暮鼓地定时敲打;尤其每早喂猪那会儿,把这玩意“哐哐哐”死敲。我当即试试,像敲只破瓦罐,音效极差。
他吩咐,稍后跟村小学借块小黑板来,挂我门前,有事无事我得捏个粉笔头,前山种苞谷、后岭薅草,大田里栽秧、小湾挖荒,子乌虚有写些集体派活讯息。还暗下对我委以重任:这当道,只要发现外人,尤其矮叫花来了,马上报告。千万上心,年终队里另给补贴。
可不,他又来了。
提只猪食桶,盛着哪家补粪坑剩的石灰,舀几瓢水,拿截秃帚头搅得嗵嗵响。大枫树下架长梯,要我顺树刷幅大标语。等会还去小学,冲公社方向的板壁上也刷,一壁一字。
梯上,我重拾起“**”上街的把式,刷标。下面,是一片钦佩得悄无声息的老小。齐巴子高声指挥:“大,着实照大写,八面山上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