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永安
作者:草包盖玉 | 分类:历史 | 字数:5.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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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予归
傅锦木从此当着浔阳的面便再也不逼我说。虽然他也试图从穆宽和吴朝汝口中探听,无奈两人口风极紧。
浔阳的状况时好时坏,我们不得不险走大道越持入北沿。
穆宽说他已知晓那位神医的踪迹,并且约定好只要如期将病人送到,他便会尽全力医治。
入越持前,我们居住在一户人家里。浔阳由我顾着,便和我在一处。
这夜情况特别不妙,她咳到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睡着。我松了口气,正准备胡乱躺下了事便罢。刚合了会眼睛,便被墙外嘈杂惊跑了睡意。
我轻手轻脚掩好门,捏紧了手里的刀。
刚跨出院门便愣在了那里。是高高骑在马上,身穿玄色衣服,几乎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的傅锦木。拉着傅锦木的马的是吴朝汝和穆宽。
我将刀放回腰间,匆匆跑过去。
吴朝汝瞧见我便道:“绛姑娘来得正好哇,把这小子给我架回去。”
我迷惘地仰着头看着傅锦木,他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穆宽也劝道:“跟我们回去吧。”
我蓦地觉得傅锦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仰头问他:“你要回永安?”
他突然眼睛中闪过一丝光亮,这样得看着我。
他无论做什么,都会执拗地做下去。我忽然觉得除了打晕他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吴朝汝和穆宽似乎不明白这一点。
或者告诉他真相,让他明白回去只是送死?
还是继续骗他?
我夺着他手中的缰绳。他低头看着我,夜色朦胧,他的脸看不出喜怒。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喊他:公子。
他的马打着响鼻,躁动不安。
“好。”吴朝汝弃了马的缰绳喝道:“我告诉你!”
夜风习习,初秋的风有点冷冷的,灌入我宽大的领口中,我瑟缩了一阵,重新看向傅锦木。
“说。”傅锦木简短的一个音节。清澈在沉沉夜色中。
我懊悔刚才没拦住吴朝汝。我抢在吴朝汝前头:“夫人叫你带公主去北沿,不要回来。”末字几乎微不可闻。
他的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我扯住他的衣袖想让他下马。我叫他的名字:“傅锦木。”
吴朝汝趁机在他后颈施一刀手。傅锦木毫无防备地软在了马背上。吴朝汝将他拖下马,对我说:“幸好你说话引开他的注意力,这样僵持下去说不定会把官兵引来。
穆宽愣了愣,伸手想帮着吴朝汝抬傅锦木。吴朝汝指着马说:“阿宽,你将马牵去拴好,这小子虽生得高但轻得很。”
看傅锦木被吴朝汝背着消失在拐弯的地方,我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同穆宽说了句:“穆公子早些休息。”便自顾自走掉。直到回到房里看见浔阳皱着眉缩在那里,我才想起要给她多拿一个舒服的枕头让她好好睡一觉。她睡了我便更能睡好些。
这一觉却并未睡好。尚未睡实便听见穆宽说:“绛姑娘冒昧打扰,我们该上路了。”
我蓦地惊醒,迅速裹了件薄衫给他开门,他冲进门打横抱起浔阳同我说:“快走。”
他从来礼数周全,现下这样慌张。我被他的情绪感染,胡乱理了理东西,奔出后门爬上马车,掀开马车帘子却不见傅锦木和吴朝汝。我忐忑地一直握着浔阳的手,直到天开始微微亮。浔阳醒过来后渐渐开始轻微咳嗽,咳到毫无力气了才软绵绵躺下。
要是她会说话,她一定很惦念傅锦木吧。从她艰涩的眼神中便能读出。
穆宽驾车入了一片小树林。过了许久才见到吴朝汝负着傅锦木来。
吴朝汝迅速将傅锦木扔上马车,接着叹了一口气:“这小子脾气!非得我打晕他不可!!!”
我蜷缩到傅锦木身边,他的手又好多处划伤。想起他的这一双手是弹出时间绝唱的,如今满是伤痕,旧时还觉得他的手温厚好看,我小心翼翼帮他敷金创药,他并未清醒,只在朦胧中皱了皱眉头。
忽然隔帘听见吴朝汝大声骂了一句。只觉周围火光隐隐绰绰,并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我掀开车帘,周围火光冲天,全是举着火把的锦衣官兵,我顿时乱了阵脚,只死死攥紧我的刀。
火把将我们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浔阳也颇觉不对,抑着嗓子咳,并打手势问我怎么了。
我拍拍她,没什么,吴大哥会解决的。
“车上何人?”终于有人打破了寂静。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是一种不能死在这里的求生欲望。
吴朝汝不答。穆宽高声道:“我们是过路的商贾。还请各位官爷高抬贵手。”
那人对道:“傅太师密谋造反被抄家,他的公子却拐带公主,企图逃命,我奉劝各位乖乖将他们交出,陛下,皇后娘娘仁德,或许放你们一条生路。
我察觉浔阳在抓我的袖子,她朝我打手势:“将我交给他们,你们快走。”
我不答。若将她交出,官兵们不顾一切全力绞杀。他们现在还在这里费诸多口舌不过念在公主仍在我们手里。
吴朝汝探过头悄声说:“小心。”
我无声点点头,腰间的刀已经出鞘,就算九死一生也要搏一搏。
我伸出手,偷偷默默握紧了傅锦木的手。他受伤的手也依旧温厚。如果我死了,我也还会记得,我不想忘记,我会一辈子记得,下辈子也要记得,那样才不会找不到他。
傅锦木眼眸紧闭,双唇紧抿,没有什么反应。
我钻出了车帘,穆宽看见我的样子似乎被吓到。我侧头小声说:我与吴大哥开路,你铆足劲往前冲,我们若无性命之虞,便与你们北沿回合。
“不!你驾车。我与吴兄开路。”
我惊异看向穆宽。
穆宽正欲答话,忽然有人打断了他:“我来吧。”
举着火把的官兵越围越近,我回头看见傅锦木撩开车帘,声音不大却深深震撼到了我。
他说:“我是他们要抓的人,你们赶快带浔阳去北沿。
他与我眼神对视:“七月,你也上车。”
我回看他,笃定道:“绝不。”
我提刀奔下马车便要往前路杀去。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后襟却被傅锦木提住:“上车!”
我撇开他的手,我放下生命,放下尊严,都只是因为放不下一个人,为你,我都愿意。举着火把的官兵纷纷杀过来,我将傅锦木护在身后,我看见为首的那一个骑在一匹骠马上眯了眯眼:“原来是个娘们。将她杀了。”
我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吴朝汝替我挡了几刀,喊道:“都给老子回车上,老子出来接你们的,死了半个都颜面无存。”
我被推了个趔趄,站定后马上冲向追着马车的大队官兵。从来没有试过那么多官兵举着刀枪刺我,砍我。我尽力空出手推开傅锦木,推他往马车的方向,我想他懂。
我左臂一个不慎被划了一个长口子。这可比上次行刺傅锦木的刺客可怕得多。刺客我还能看清楚他的招式,套路,而现在只是一群平庸之辈,但刀剑雨林中,如同待屠羔羊。
傅锦木在不远处“啊”了一声,我惊惶地问:“没事吧?你没事吧?”
因分神格挡不住而又在背上被划了一刀。我痛得吸气,踉跄奔到傅锦木身边,抓住他的手。
火光中他脸上有斑驳的血迹,我心跳得厉害,傅锦木你快跑啊,快跑啊。
背后有冷刀呼啸而来,却被一件冷兵器挡了回去,我看到傅锦木被血迹染得斑斑驳驳的脸,却异常笃定的眼神。我心里忽然浮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七月,他在你身边。
“都放下兵器,全都放下兵器!公主在这里。”
远远看见马车缓缓停下,穆宽握着一把雪亮的大刀,架在浔阳脖子上。甚至浔阳颈中还有殷红的鲜血。
所有官兵望向马车,我定定看向穆宽。灰蒙蒙微亮的天。
“是公主!”有个人叫道。
吴朝汝跟到我和傅锦木身边,朝一旁官兵大吼道:“还不快让开!”
他们面面相觑,傅锦木提剑夺过一匹马的缰绳,轻轻说:“走。”
我跟在他后面,也不敢问他是否受了伤。
穆宽松了浔阳颈上的刀,大声道:“谁若是敢跟来,天朝公主的命若有损失,等着钟棣太子将你们满门抄斩。”
吴朝汝拉上我飞身几步追上马车。我远远看见傅锦木蹬上了马。
穆宽将手上染血的刀丢到地上。我看着天空眼中有了温热的液体,忽然觉得上天是眷顾我和傅锦木的。
我们的马车行远了,那些人也并没有追上来。
我钻回车内,责备穆宽道:“做做戏便罢了,何故真的伤了她,她本来就身体虚弱。”
穆宽抬起自己的左手:“在下怎敢伤了傅夫人,区区贱命…..”
我打断他:“穆公子对不起。”
穆宽礼貌地微微一笑,又紧张问我:“绛姑娘,你是不是受伤了?”
我下意识摇头:“没有。”
他拉过我的右手,我仍旧下意识抽掉,他却不放。浔阳也拉住我的手,眼神示意我让穆宽看伤口。
我不安地回头看了看最晚跟上来的傅锦木,叫了他一声“公子”,顺便极力将手抽出。我探头问他:“你没事吧?你都是血。”
傅锦木讷讷答:“没事。”
浔阳刚刚躺下又挣扎地起身要看傅锦木,我慌忙拦住了。傅锦木浑身是血的模样指不定吓得她病情加重。我耐心与她打手势:“他很好,没有事,不必担心。”
却在抬手臂时牵动了伤口,表情不自觉地扭曲。
“绛姑娘。”穆宽小心地叫我。
我示意他不要出声,从身上取出金创药。浔阳起身打手势:“我来帮你。”
我点点头。穆宽很知趣地出去了。比起刚刚他拉我的手,看我的伤,我倒是更希望他出去。仍旧很担心傅锦木,他说没事可不一定没事,他向来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显软弱。
浔阳小心问我该怎么上药。我确定车帘关好后才一件一件开始除衣服。浔阳几乎被我身上几处血淋淋的口子吓到,我握住她的手:“没事夫人,先把血擦掉。”
她这两天身体极弱,擦个药都力不从心的。我一边极力忍受不发出声响,一边想把金创药塞给傅锦木。
我起身从包袱里翻出另一瓶金创药,拖着包袱出来问他还要点什么时,忽然听见他声音:“穆兄,吴兄,请带我好好照顾浔阳与七月。我们北沿会合。
穆宽一震,问:“你要去哪?”
“傅锦木。”我窜了出来。不知什么时候这天居然开始下雨。他已经留给我一个骑马而去的背影了。听见我叫他,他在雨中勒马回头:“丫头,替我好好照顾她,我会回来的。”
我欲哭无泪,拖着包袱就跳下了车追去。吴朝汝回头骂我们:“你们干什么啊!!!!”
傅锦木,你别走。傅锦木…….
他没有理我,继续骑着马跑。我一路发足狂奔,傅锦木依旧头也不回。
傅锦木。
我没想到他会骑马骑得这么好,如论我如何卯足劲仍旧与他的距离越拉越远。背上和手臂上的伤口越来越疼,我哇地一下摔在一片烂泥里。我用最大的声音隔着连绵的雨帘喊他的名字。总觉得他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
“跟来干吗?”他在雨里勒住了马,跑到我身边来。
我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了。
他郁了郁:“我送你回去。”脱下外袍裹在我身上。
我大口喘着气,但仍然昂着头:“我不去,我知道,你要回永安。”
他的眼神陡然凝重起来。平常流光华彩的眼睛也忽然失了神采。
我握住他的袖子缓和缓和了呼吸:“你知道我脾气倔的。”
他半跪下来,将我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心剧烈地颤抖着。他默默说:“你伤口崩了,别乱动。”旋即打横抱起我。
雨里这刻仿佛在做梦一样,可是雨水浸透衣衫和伤口疼痛的剧烈那么清楚。我觉得要晕厥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道:“这林子忽然这么大的雨,路都瞧不清了。”
他将我负在马上,突然一本正经道:“这匹马载得动你么?”
我顿时气结。他劝我:“别气,血都暴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