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王莽带上一些从匈奴掠夺回来的珠宝，去拜访他的亲戚朋友去了。

王莽走后，小不点便把我拉进她的房间里说话。

王莽的家虽然简朴，却被阿秀和小不点用王政君和王侯大臣们送的东西把房间装饰得无比华丽。

我看着阿秀问道：“初来长安，可还住得习惯？”

话刚出口就后悔：自己都是第一次来长安，充什么大尾巴狼？

阿秀微微一笑道：“山野之人，随意而安，没有什么惯不惯的。”

小不点抿嘴一笑道：“昨天晚上阿秀姐姐还一直念叨你，怕你晚上着凉呢。”

阿秀打了小不点一下道：“胡说。”

我故意板着脸对小不点道：“对了，新都侯临走前特意交代，让我好好教你读书。”

小不点以手加额做晕倒状喊道：“天呐，好不容易送走一个孔夫子，又跑来一个孟夫子，还让不让人活呀。”

正在笑闹间，却听见外面马蹄声骤响，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徐先生、阿秀、小不点，你们在吗？”

小不点一听雀跃起来欢呼道：“是杨勇大哥来了！”

当下三人齐跑出去把杨勇迎进屋来。

小不点抓住杨勇的手道：“怎么只有你一个来？鲁平和纯余他们呢？”

杨勇道：“新都侯的田庄屋子破旧，他们要赶紧修补房子，省得下大雪了挨冻。”

阿秀道：“新都侯的庄园大不大？我们的几百荒人弟兄住得下么？”

杨勇笑道：“小姐尽管放心，新都侯在城外有四五十亩田地，我们到那后又出钱在附近买了百十亩，再多些人都养得起。”

阿秀方才放心。

我问道：“杨伯老怎么没有来？”

杨勇道：“他说自己是个低贱之人，能回到长安落叶归根已经是万幸，新都侯府是何等尊贵的地方，他不敢来。”

小不点嗤之以鼻：“又来了，小小一个新都侯府算什么？将来我做了太子，直接给他造一座大大的府第，把阴山里来的弟兄们全都接进城来住。”

阿秀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住在长安，不回阴山了？”

小不点道：“阴山有什么好的，天寒地冻还要出去打猎放牧，时刻都有匈奴人和鲜卑人来欺负。”

阿秀道：“那你父亲怎么办？”

小不点道：“等我当上太子，就把他和阴山上所有的荒人都接来，让他们和我住在一起，吃好的，穿好的。”

阿秀摸摸小不点的头道：“富贵不忘本，真是乖孩子。”

我听后不觉在心里叹息：“天下有很多像荒人一样的穷苦百姓，你能把他们都接到皇宫里住么？”

小不点调皮地朝阿秀吐吐舌头，又问杨勇：“牛胡兰大姐怎么没有来？”

杨勇看看我说道：“她是个奴婢，以她的身份是不能随便来的。”

阿秀看着我道：“牛大姐其实并不坏，你什么时候和新都侯说说，让她回来和我们一起住。”

我在心里暗骂道：“狗屁，要不是她从中捣乱，我早就招亲成功娶到蛮刀做老婆了。就是她吃醋害我差点被杀头的，我怎么能引狼入室？”

当下含混几句敷衍过去。

小不点道：“还说什么说，明天我直接问王莽要人，他要是不把牛大姐接回来，我就进宫去找奶奶告他的状！”

停了一会又道：“她做的饭菜很好吃，比奶奶送来的一点不差。听说王莽家整天粗茶淡饭，没有她，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此时小不点有王政君撑腰，说话都底气十足。

牛胡兰在阴山的时候，得知小不点就是大汉公主，就对小不点大拍马屁，时常做美味佳肴给小不点吃，小不点至今念念不忘。

几个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小不点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小不点看看窗外的日头揉揉肚皮嚷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为何还不开饭？”

杨勇小声道：“新都侯没有告诉你么？我们大汉人吃饭的规矩，老人没有动筷，小辈是不能说饿的。”

小不点叫道：“什么狗屁规矩，要是老人病得吃不了饭，小辈们岂不是要活活饿死？还让不让人活呀。”

阿秀笑道：“我去厨房给你找找，看昨天太后赏赐吃剩下的点心还有没有？”

小不点道：“快去、快去。”

须臾，阿秀空手回来。

小不点问：“点心呢？”

阿秀摇摇头道：“没有了，都被新都侯的儿子们拿去享用了。”

小不点大怒：“他们难道是饿死鬼投胎？连皇子的东西他们也敢偷，看来是皮子发痒，我马上去告诉奶奶把他们抓起来打屁股！”

我摇头笑道：“新都侯家法严厉，如果他们不偷吃，恐怕真的要做饿死鬼了。”

突然，外面传来马蹄车轮声，杨勇道：“是新都侯回来了。”

小不点道：“王母娘娘太上老君，管饭的人终于回来了！”

我道：“你怎么知道是新都侯回来？”

杨勇道：“新都侯的破车，长安城的老百姓隔老远不用看见都能认出来。”

终于开饭了，王莽的妻子面带微笑，热情地走来把我们迎接到大厅。王莽早已端坐在竹案前，看见小不点驾到，也恭恭敬敬地起身迎接。

看他们两口子怪模怪样，我在心里嘀咕：他们唱的是哪出？莫非是鸿门宴？

我们席地而坐，王莽的妻子直起腰来，抱手当胸，俯身拜跪行礼，接着问安。

我和阿秀杨勇忙还礼。

几个奴婢陆续把饭食端上来摆好，王莽的几个儿子没有资格和我们坐在一起，只能在下面席地就餐。

汉人每日进餐的次数在不同的阶层中有所不同。皇帝的进餐次数按礼制为每日四次，即平旦食、昼食、晡食、暮食。

贵族的进餐次数为每日三次，一般人的进餐次数则为每日二次。

王莽出身贫寒，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也和一般百姓一样一天吃两顿。

每日两餐中的早餐称作“饔”，晚餐称作“飧”。早餐的时间大约将近午时，汉代人称“隅中”。

《史记？项羽本纪》载，刘邦攻进关中后，欲独霸关中，项羽后至，闻讯勃然大怒，于是下令说：“旦日享士卒，为击破沛公军。”

“旦日”，即指太阳刚刚出来的时辰，此时按当时习惯，本不是开饭时间，但项羽一怒之下，为了尽快进军关中，击破刘邦军队，于是立即下了提前开饭的命令。

晚餐称作“飧”，时间大约是在申时，即今午后三至五时。当时人吃的晚餐多是早餐剩下的熟食，稍一加热便可。所以《说文》对“飧”的解释是“食之余也”。

因为汉初在中原广大地区的炊具还是鼎、鬲、镬等青铜器，质地厚重，用火做饭很不容易，因此，晚饭往往只能吃早餐的剩饭。

现在我们的席上已经摆好清、白两尊酒，酒尊上放着刻有花纹的酒勺，勺柄摆向南方。接着王莽的妻子先从尊中舀好一杯酒给王莽，王莽先表示谦让，王氏则再拜跪表示客气，王莽这才持一杯酒慢慢喝。

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小不点刚要学昨天晚上的样子捋筷子捞菜，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王莽的一举一动，脸上微微发红。

我心里有些吃惊：王莽在搞什么名堂？身为皇子的刘顺还没有享用，他怎么自己大吃大喝起来？难道这就是他所讲究的礼仪？

接着王氏依照敬王莽的方式给杨勇敬酒，杨勇也学着王莽的样子一再表示谦让，然后才端起来喝。

王莽的妻子也姓王，年纪和王莽上下，却已经显得很老，大概是生儿育女操劳过度所致。

阿秀看见王氏如此，自己也不好意思坐在地上，赶紧站起来学着王氏的样子在旁边服侍。

眼看王氏向我走来，我感到头皮发麻，脊梁骨阵阵冒冷气。只得把王莽杨勇他们刚才的表演重复一番，王氏方才微笑离开，算是通过。

轮到小不点，小不点伸手去接酒杯，却听王莽咳嗽一声，小不点回头看看王莽，怯怯缩手。

最后她也只得虚情假意地谦让一番，才把酒杯接过来。

小不点满脸不高兴：人家都饿得头昏眼花，不赶紧端饭上来，还用酒表演这样的假戏，封建礼仪害死人啊！

王莽看着小不点道：“本来刘顺是今天席上最尊贵的客人，应该先给她敬酒。之所以先给老夫敬酒，就是要我来示范，让你看着学习。免得将来闹笑话。”

小不点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去。

王莽接着道：“我们大汉不但接待客人有固定的礼数，就连食物的摆放都必须规范：凡是陈设餐食，带骨的菜肴须放在左边，切的纯肉放在右边。饮食靠着人的左手方，羹汤放在右手方。细切和烧烤的肉类放远点，醋和酱类放在近处，葱等伴料放在旁边，酒和羹汤放在同一方向。如果另要陈设干肉、牛脯等物，则弯曲的在左，直的在右……”

我看看席上的饭菜，果然如此。

看着小不点尴尬的神情，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对王莽说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吧。还是请夫人一起坐下来吃吧。”

王莽正色道：“今天早上我去拜访我的恩师，本来想要你们和我一起去的，看你们礼节粗疏，出去只会给老夫丢脸。”

我心想：“在匈奴的时候怎么没有看见你有这么多的礼节，回到长安就摆谱，真会装蒜。”

王莽又道：“身为皇子，当着黄门的面前就下手去捞，传到皇宫里太后还以为我不懂礼节、管教无方呢。”

小不点撇撇嘴，想要说话，却被阿秀使个眼色止住。

王氏开始给王莽夹菜盛汤，阿秀也学着王氏的样子去给小不点夹菜。

小不点夹起一块烤肉送进嘴里就大嚼，王莽喝道：“快给我住嘴，吃都没有吃相！昨天没有功夫教你，我们先从吃饭说起：陪长者进餐，如遇主人亲自取菜肴给你时，你应先拜而后食。”

小不点满脸怒色，“扑”地把嘴里的烤肉吐出来。

王莽接着道：“……大家一块进餐时不可只顾自己吃饱，并要保持手的清洁。进餐时还应注意：

不要用手搓饭，不要落得满桌是饭，不要流得满桌是汤，不要吃得啧啧作声。不要啃骨头，不要将咬过的鱼肉放回鱼盘，不要将肉骨头扔给狗。不要偏食某种食物，不要将热饭翻来覆去，用手而不用筷子取食黍米饭。

不要大口喝汤，不要搅和菜汤。不要当众剔牙，不要喝咸肉酱。如果客人在搅和菜汤，主人应抱歉说菜肴烹调得不好；如果客人吃到酱类的调料，主人应抱歉说食物备办得太少。湿肉可用牙咬，干肉要用手劈。吃烤肉不要一次嚼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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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客人应起身帮助收拾碗碟，而主人应委婉地给予制止，请客人再次坐下。《礼记、少仪》中说，与尊长一起吃便饭时，先奉尊长食，同时要等尊长吃完了才停止；不要落得满桌是饭，流得满桌是汤，要小口地吃，快点吞下，咀嚼要快，不要把饭留在颊间咀嚼……”

阿秀看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怜悯：像我这样粗枝大叶的人，怎么会遵守这样严苛的礼仪？

我心道：这究竟是吃饭还是受罪？要我照着王莽说的去做，还不如饿死算了！

小不点“妈呀”一声，向后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