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冠一怒为红颜
作者:碧血汗青 | 分类:历史 | 字数:1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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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多尔衮、李自成的联盟 一 盟书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一日,宁远通往山海关的路上涌动着几里宽的人潮。
无数的脚踏在干燥的土地上,扬起的尘土把清澈湛蓝的天变成了昏沉沉的黄色,烟尘中一片嗡嗡的嘈杂。骡子、牛、马的叫声,干涩的车轴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大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响,小孩的哭喊、大人的呼喝声,这些声音一起混杂在黄色尘土中,向四周弥漫开去,空气似乎因此有了厚度和黏度,让人觉得所有的一切包括声音的传播,都是那么地缓慢和迟滞。一切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
宁远卫的撤退工作,足足进行了四天。卫内全境不能带走的军资和防卫设施全部被摧毁,粮食草料一粒不剩,所有的水井都被掩埋并下了毒,包括野外的水源。
一部分宁远军将吏的家眷和士绅、官吏,今天早上已经被护送到东面出海口,在那里坐上自一月起就征集来的数十艘海船及部分水师战船,走水路直奔天津卫,届时护送他们的五百人马也会和他们一起进入天津卫,然后抵达北京,以确保这些家眷安全。有这五百人护卫,大家多少可以放下些心来,宁远军绝非一般明军可比,这五百人至少能抵得两、三千普通明军的战斗力。
吴三桂全身铠甲,披着一袭白狐领子的白色披风,身左悬着一张巨大的铁胎弓,右边挂着一把精制手铳。一柄鲛皮鞘的倭刀没有挂在腰上,而是连鞘握在他手里,和马缰一起攥在掌心。
这是吴三桂一贯的拿刀风格。一旦进入行军状态,他的刀就不会挎在身边,而是始终握在手中。所以他的佩刀刀鞘上的链子要比一般人长些,其中的一头有个搭扣,扣在案桥上。
吴三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望着前方。他的三千家兵“跳荡队”——宁远乃至关外明军里最具战斗力的一股铁甲骑兵,就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成了从宁远游出的那条望不见头的黄褐色长龙末尾。
在这三千吴家军的前方,是配备了各类轻重火器的火器营,两翼是轻火器和刀枪混编的主力步兵,其余骑兵则在两翼步兵的前方,所有的辎重都集中在火器营之前的中军,在这些部队的最外一层,是一些用长枪当扁担,担负着鹿角、木栅准备随时建立防马栅的老弱军士,这部兵力合计约二万多。其余的一万人马分为两队,一队三千人在撤退百姓的两侧成纵队开进,七千人则由杨坤和他侄子吴国贵率领,护卫在中军之前。
吴三桂目前依然不能确定清军是不是侦知了宁远卫全境大撤退的消息,但他知道此前清虏主力都集中在盛京,并且曾经有一小部进入蒙古向南运动过。因此他一直严密封锁消息,禁止任何人前往北方,各处大小路段包括水路也均被封锁。只要宁远卫大撤退的消息可以瞒过清虏四天,那么即使清虏全力追袭也不可能赶上他们,这样宁远撤退的全部人员和辎重都可以安全进入山海关。
出发前他还派出了使者,专门前去通知山海关总兵高弟,要他配合自己准备救援和迎接,又撒出了无数哨探和密探,去监视探听盛京的多尔衮和八旗军的动向,以确保自己可以早一步知道对手的动向。
现在,就要看他吴三桂和多尔衮谁的速度更快了。
盛京的多尔衮,此时正一个人在王府花园里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享受着初春阳光带来的一丝丝温意。
虽然多尔衮今年才三十二岁,正当壮年时光,而且常年东征西战,理当血气方刚身体强壮才是,然而他的面色却略显得有些白,即使在阳光下,他的脸色看上去也并不算太好。梳向脑后光可鉴人的头发在两鬓边还有着几缕细小白发。
原本这些白发并不多,可以拔去,但近一年来竟是渐渐越来越多了,虽然细小,可也是终究汇成了一缕,拔不了了,于是他也就随它们去了。他的福晋有一次说,其实这样也很好,倒另有一番异样的风姿。后来有一次多尔衮从宫里回来,闲着无事想起了这话,于是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了自己一回,发现倘若是一张年青英俊没有丝毫皱纹的面庞,配上鬓边这几缕白发,看起来确实有些不一样,平白添多了几分沧桑和沉稳,所以此后他反倒是对这几缕白发格外地满意起来。
他现在正等着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的到来。
自去年八月皇太极去世,他和济尔哈朗摄政以来,他就一直在考虑如何实现父亲努尔哈赤的遗愿,如何夺取明朝的心脏——北京。
崇祯十五年三月的明清松锦大战结束后,辽东明军实力大减,加上各地流寇猖獗,明军已再无能力在关外对大清发动反击,山海关外也只剩下了吴三桂这根硬骨头。
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个吴三桂居然独力坚守了宁远这座孤城两年,生生地卡住了十几万虎狼之师入关南下的去路。
去年八月皇太极去世、幼主福临继位后,他和济尔哈朗为树威望,表明大清国上下并未因皇太极的去世而有所动摇,于九月就除丧出兵,由济尔哈朗率军猛攻明庭残留在关外最后几个军事据点。战斗开始先绕过了宁远这个最强大的关城,连下中后所、中前所、前屯卫等几个汉镇卫所,使宁远和山海关之间的通道被彻底切断。不过当他们向宁远发起总攻时,却又一次被吴三桂击退,不得不再次饮恨撤军。
从太祖努尔哈赤起,宁远城,这座并不太大的城池,就几乎成了大清朝上下军事统帅们的梦魇,一个无法驱走的恶梦。没有一个大清统帅没有在它的城下被击退过,大清国的开国皇帝努尔哈赤甚至在这座城下被夺走了生命。
多尔衮和皇太极都很清楚,如果没有大明境内的流寇,大清断不可能顶住明朝源源不断的进攻。以明朝如此庞大而富饶的国土,以及众多百姓所能提供的后勤和兵员补充,再加上一大批象袁崇焕、卢象升、孙乘宗、熊廷弼、洪承畴、祖大寿、吴三桂等这样的各种一流人才,如果一次又一次地不断进击,那么即使他们的首领无能如万历、天启,也绝非是大清国区区二十万人口和辽东一角所能抗衡的。因为明朝输得起,哪怕一次死十几万人连输几次,也无损大局,了不起丢个辽东而已。而大清国却输不起,因为只要输一次,就是灭顶之灾,就是亡国亡族的下场。因此他们的父亲、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遗愿,便是最终占领北京这个明朝北方的最大的重镇,以遏止明朝北上的通路,最后与明朝达成共存局面,一劳永逸地解决大清国的生存问题。
可现在的情况却起了极大的变化,大明朝看起来摇摇欲坠,流寇李自成和张献忠声势浩大,他们合计起来号称百万的各路大军在中原纵横无敌,正节节进逼明朝心脏。如果这个时候大清也进军北京,势必将和李自成的大顺军发生冲突,从目前知道的情况来看,李自成和他的将领以及士兵们上下一心气势锐猛,作战能力远胜明军,百万之众虽有虚张声势之嫌,但至少不会少于三、五十万,所以无论从那一方面讲,他们都是一个真正强大的对手。因此皇太极和多尔衮开始试图和李自成取得联系,避免和他们成为敌手,以商议联合灭明、划分天下的可能。
大清崇德七年,也就是明崇祯十五年十月十四日,皇太极终于决定去试探一下。
他命令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为奉命大将军,与内大臣图尔格一起入关南征,严令他们绝不能与闯军发生冲突,同时观察闯军实力,看是否有可能取得联系,密旨曰:“如遇流寇,宣云尔等见明政紊乱,激而成变,我国来征,亦正为此。以善言抚谕之,申戒士兵,勿误杀一二人,致与交恶,为彼欲遣使见朕,即携其使来,或有奏朕之书,尔等即许转过,书来奏。”
可惜这次交好的意图没有如愿。清军掳掠的名声太盛,在途中几处为百姓招来闯军所阻击,爆发了小规模的摩擦,好在没有发生真正意义上的战斗,但这也已足够让皇太极十分的生气。
今年多尔衮又获悉李自成于正月在西安改元,称大顺王,并给崇祯下了战书,声称要在三月于北京城下决战。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与范文程、洪承畴等谋士连夜商议,最后决定主动向李自成示好,再次争取能和大顺结成联盟,以便“协谋同力,共取中原”,联手灭了明朝,均分天下。
正月二十七日,多尔衮正式派遣迟起龙为使者,以大清国皇帝的名义将谋求联盟的书信送往陕西李自成处。那封信的信封上写的称呼是:“大清国皇帝致书于西据明地之诸帅”,在信中这样写道:“朕与公等山河远隔,但闻战胜攻取之名,不能悉知称号,故书中不及,幸勿以此而介意也! 兹者致书,欲以诸公协谋合力,并取中原,倘混一区宇,富贵共之矣。不知尊意如何耳,惟速驰书倾怀以告,是诚至愿也。”
其实有多尔衮帐下有洪承畴这位与李自成鏖战多年、对大顺军各重要将领名字、作战风格等都熟悉得犹如自己部下一样的前大明督师在,哪里又会“但闻战胜攻取之名,不能悉知称号”。
多尔衮之所以要这样写的原因,一是想让迟起龙等人进入中原后,不管碰到哪一位大顺军将领,都可尽快地把这封信交到李自成手上,转达大清国愿意和他联盟的意图,以便及早达成盟约,共同进军北京。另外还因为李自成虽然改元,但却始终没有称帝,而仅仅只是称王,大顺王,在李自成写给崇祯的战书里,也没有非常明确地表现出想取崇祯而代之的意图,只是说要决战定胜负。而大清国的皇帝已经做了三代,即使多尔衮很想和对方达成同盟协议,也还是没理由、没这个需求、更没任何好处要把一个没有称帝的谈判对手,当成一国之君来对待。
李自成若是明朝的家奴,那么多尔衮自然可以用明朝的土地财富士女为筹码去和他谈判,瓜分天下。如果李自成把自己当做明朝之后继承其江山的皇帝,哪他那里还会允许多尔衮来割取属于自己的土地,定然会断然拒绝,说不定还要兵刃相见。
因此多尔衮以一个皇帝一个国家的姿态去和一股割据势力对话,这样固然是自高身价,可只要对方默认了这个立场并建立了盟约,那么日后在划分地盘的谈判中,大清朝就抢先占领了名份上的优势,所谓名正则言顺,自然就能顺理成章地和李自成商谈怎么划分明朝的疆土,而不是能不能划分的问题。
但时至今日,迟起龙等人依然杳无音信,李自成却已经大举出兵,二月就攻下了代州等地,不断进逼北京。
所以现在多尔衮的心里很焦虑。
如果李自成真的攻破北京,大清恐怕很困难从他手中得到北京,至多只能把辽东划过来,这样形势将会很被动。因此多尔衮很想出军先行南下,甚至考虑是不是要先行抵达北京城下,然后等待李自成前来,和他达成盟约后一起动手攻打北京。
然而,这个计划还是有个巨大的无法克服的障碍,那就是在横亘在山海关前、宁远城内的吴三桂和他的宁远铁骑。
山海关和宁远固然无法攻克,大清也曾数次绕开这个环节自蓟州等地入关,然后东向攻打北京,可还是因为宁远和山海关的驻军回防北京而遭到明军几路夹击,以至不能持续围攻北京,最后功败垂成,不得不撤回关外,甚至连山海关内的任何一座城池都无法长期占领。同时这样的进军路线,后勤和回撤路线都完全无法保障,非常容易被宁远军切断,最严重的问题是如果北京短时间内不能下,宁远军随时都可以乘虚突击锦州和盛京,端掉自己的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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