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潋滟
作者:莲生两色 | 分类:历史 | 字数:9.5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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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潋(二)
多年相伴,她深知他秉性,面上虽对一切漠视,骨子里却极为固执,若他知道自己此番境地,定不会坐视不管。
但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为她步入死劫。
她在宛镇选了一个幽僻之所定居,决定再不回山,静静度过最后的日子。只要她不回去,即使尸骨成灰,他也会以为她云游四海。她计划得很好,却不想几个月后见到他。街巷两头,隔着往来行人,她先他一步看见他,在他抬眼看过来之前,转身拽住同行的清音,倚在他怀里,在他诧异地垂眸看过来时低声恳求:“帮我一回。”
她倚在他怀里,笑得幸福满溢,心里却痛极。
她爱的人在对面,她却强颜欢笑,靠在别人怀里。
他用传音之术召她在小楼一见。半年未见,他还是那样冷艳,那样夺人视线。她认真看他,红的衣,黑的发,眼眸漆黑,薄唇紧抿。他清冷低沉的声音就那样响在她耳畔,唤着她:“潋儿——”
潋儿——
有多久未曾听到他这样叫过她?
刹那的失神被她很好地掩饰住,她半抬眼帘,抿唇盈盈笑看向他:“师父此番下山——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即使心中有数,但听到他那样问她,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
“你可愿,随我回去?”
心中的哀痛几乎遮不住,回去——她如何回去?
她掩唇而笑,刻意的风情下满是空洞哀寂:“这山下的美人这么多,我为什么要回去?”初相见,他白衣惊艳。
“师父这么了解我,难道不知我素日最喜美人了吗?”她爱他爱了千个日夜。
那些她刻意说出来的违心话,像把刀子狠狠刺在她心中,她闭上眼,喉头一甜,半口血含在口中:“回去?回不去了,师父。”那些日日相伴的日子终究再也回不去了。
“我已有了所爱之人,再不会回去。”你再也不会知道,我曾那样爱过你。
他在她身前,可这次,她却只能选择转身。
日日咳血,身体越来越差,她每日病卧床榻,所能做的不过翻阅古籍。在一本古籍里,她找出自己短寿之由。
古有一脉,擅摄术,精毒蛊,生杀夺予,所筑业绩,人血成河,以是子孙后代,薄命早夭,有名无姓,人曰“未亡”。
未亡人,原来是……注定要亡吗?
她苦笑,既然注定要亡,当初又为何要有济命一说,又为何要遇见他?
也罢,不过是红颜化骨,白骨成枯。
她断了求生之念,身体迅速衰弱下去,昏迷不醒。弥留之际,却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一遍遍在唤着“潋儿”。她记得,曾有人说过,人死之前会有幻觉,幻觉里是此生执念。她想睁开眼,即使是幻觉,她也想最后再见他一面。
不知在黑暗里沉睡了多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已死,却不想还能再度睁开眼,更不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满头白发。
她难掩震惊,不知自己为何回到这里,但到底,他还是用了予命之术。
予命之术,以命相予,青丝白雪,一朝成枯。
他亲自步入因她而设的死劫。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她手中白发,偏冷的声线,沉着冷静:“天医之人命数本就多于常人……你既为我徒,为师便不能置你于不顾。”
七年前,她唤他师父,冠他之姓,得他牵绊。
七年后,他因这份牵绊,做不到置她于不顾。
因果循环,她看着他三千白发,想,这段因果,因由她了结。
于是拒绝喝以他的血为引的药,甚至于说出那些伤他的话。
“放我下山吧。”
“我想见他。”
望着远处桃林灼灼,这里藏着她此生最美好的初见。她强自平静,在伤他的同时首先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他闯山下阵法肯定受了伤,我担心他,想要见他。”
——你以命相予,青丝白雪,破你死劫,唯我离开。
“我要见他,你知道的,我不愿留在山上,我只想陪在他身边。”
——我本愿用此生年华与你白首,却不料造化弄人,心愿难圆。
淡漠如他,此刻却被她伤得失了理智,那样问她:“那我呢?这副皮囊可及得上他?”
被他握住的手一瞬间僵硬,原来,他心中亦有她。造化果真弄人,她悲喜交加,几欲落泪,然而不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他面前究竟有多脆弱,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坚强狠心全是伪装。她闭上眼,将泪水逼回眼眶,将所有哀伤绝望独吞。
“那不一样——”
“我爱他,无关皮相。”
“你没有爱过,你不会懂的,师父。”
“再美的人在我眼里也不及他。”
终究不能告诉他,她爱的一直是他,从来是他,至死也是他。
他附在她耳畔,一字一顿,字字含着怒气:“离、开、我,你会死。”
可正因为会死,她才执意离开。
从未有过那样的冷静从容——“死又何妨,终归能在他身边。”
——死又何惧,终归你能岁月安好,百岁无忧。即使现在会心痛,但我负了你,你要恨我,你要忘了我,忘了关于我的一切一切。
她静静看着他,他永远都是让人惊艳的存在,他也永远是她心中最美好的梦。
“容夙,放我走吧。”唯一次,唤出他的名字。
放手吧。
十里桃林绵成灼华,离开那日,他紧闭房门,不愿见她。她空对房门,空对所剩不多的年华。
“潋儿不肖,已不配拥有师父姓氏。”这一份牵绊终于由她尽数斩断。
“这一世师徒情谊缘尽于此,师恩如山,来世再报。”
——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不再负你。
“今后潋儿是死是活,都与师父无关。”
——不要再来寻我,不要以命渡我。
“万望珍重。”
——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转身走向桃林,桃花徒然灼目,却也三月而败,正如她的一生,空然热烈张扬,却短暂而逝。
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模糊了眼前的灼灼桃色,她轻声道:“容夙,珍重。”
未亡之人,有名无姓,空冠他姓,不成他妻,死劫可破,情殇难解。
——名为容潋,却不容你敛我此生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