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前的桃林开了又落，鸟儿飞了又来，光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间，山中已四年。

兴许是前些年瞎跑的多了，这些年我已很少下山，大多数时候喜欢看看书下下棋，因此师父他老人家总觉得我可能撞邪了，多次想带着我下山驱邪，但都被我拒绝了。

八月里，我同师兄在后山摘了许多桂花，一起酿了一坛酒埋在桃树下，约好来年桃花盛开的时候，一起取出。

那时没能想到，来年又来年，那坛酒，终究也没等到它的主人。

十二月山中初雪，我早晨打开门的时候，门前雪地里有着点点落红，我道红梅落雪原来是这样的，再仔细看去，又觉得花瓣好像不是这个样子，恍然间又想起，我哪里种过红梅？

我心里一咯噔，莫不是血吧？

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师父，年前他老人家下了山，说是去逍遥了，因他从前也是如此不着边际，虽然不讲理了一点，但所幸他是个老人，闹了事，人家总不会和他一般计较，再说了，就算计较，又能怎样，前些年他现身京都，那一年四大家之一的慕容家贴出的京都风云榜里，他老人添列榜首。

在我们心里，终究这样想，他老人，总不会出事。

我此时心脏跳的厉害，一直念叨着阿弥陀佛，最终还是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身是血的师父。

我哭着跑过去，明明只有几步路，却摔倒了好几次，我吓坏了，伸手去好一好脉，气息微弱到难以置信。

师兄被我的哭喊声吵醒，一路飞奔道：“怎么了怎么了”待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手中的佩剑一下子丢在雪中，砸下了一道深深的印子。

我呆呆地望着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师父曾告诉我，我其实并非是身怀异香，而是血怀异香。

按理来说，只要我不流血，一般人根本闻不到，但是这种香气却瞒不了内力深厚之人，当年他在京都，就是被这股子香气吸引，这才看到了我。

其实这也本没什么，主要又是江湖传言，说是这种血喝后，可以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个鬼，如今的江湖，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智商如此之低，难怪百年来总被慕容家压着，做事畏手畏脚。

这就是师父他老人家拼命想去我身上异香的原因，他怕我哪天就被人吸干血液，成为干尸，白费了一副好皮囊。

我问师父这是不是老天想要告诉我，我不是普通人，是将来要做大事的。

他说不是，大抵是因为我和月阁阁主她女儿一样，皆是因为自家娘亲药吃多了。

我不服气，把当年国师说我命格极贵的那句话拿来堵他老人家的嘴，他老人家便叹了口气，神色莫名道：“忘了吧，国师他老了，脑子不正常。”

我气的翻白眼，道：“那就去问问那月阁阁主怎么去这异香不就行了。”

师父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十分沉重。

这异香天生就带，根本就没法去除，只能每年夏日里于玉泉中泡够九九八十一天药浴，方能完全盖住。

师父还告诉我，切莫非正常失血超过一觞，我的血是世上最好的药，但是却不能自救，失一次血，就减短一次寿命。

可此时，看着躺在床上的师傅，我束手无策，想了想，准备放一碗血给师父喝了试试。

我拿了把匕首，正想着割哪合适，就被师兄一把夺下。

“你冷静一下吧，我不会让你这样做的，师父若知，也定不会同意。”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对，但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回事，刚才我那般慌乱，此时却无比冷静。

“那师兄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师兄可知，师父他经脉尽断，血液枯竭，呼吸微弱，没有时间了，真的没有了。”

“那你知不知道，生死有命。”

师兄素日里是个很爱讲道理的人，但他此时简直不可理喻，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和他交流，这就好比你去杀一只鸡，它也知道自己会死，但总要扑腾扑腾是一样的道理，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

但今日还真就见了鬼，师兄他执拗的很，见我不妥协竟伸手去点我的穴道，我咬牙切齿，再这样耽搁下去，怕是我放干了血也救不回师父他老人家，忍无可忍，我放下手，道：“好，我不取血，师兄帮我把药房上方的千岁莲拿来，我想了想，兴许可以救师父一命。”

师兄一听，不疑有它，转身就去，我两步并一步，攻其不备，把他敲晕了。

师兄他是正人君子，想来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做。

我灌了师父他老人家整整一碗血，坐在他床头等了半日，却毫无起色。

我想起第一次行敬师茶的时候，那时我还小，捧了杯茶走的颤颤巍巍，他只喝了一口，就又把它放回我的手中，道：“我要参茶。”

我当时哭笑不得。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叫天机老人，他又说：“我本来想叫璇玑老人的，大爷的，名号报的晚了，结果有人叫了，我就只好用这个了。”

我虽时常嫌弃他，但他其实对我极好，每次出门都说是去快活了，但其实大多数时候，是为了给我找去异香的办法。

他是我见过最不羁最豪爽的老人。

我心想，果然把时间耽搁了，想是一碗血不够了，我拿着把刀准备往手臂上再划一道，突然间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我的匕首掉在了地上，看着师父缓缓睁开的眼眸，我想老天终究还是有眼的，没有把我为数不多的亲人夺走。

“淳儿，你取血了？”

我点头，道：“师父莫要在意，人生不过须臾几十载，再长也过不了百年，淳儿不在乎多几年少几年，师父是否觉的尚可，若是还不舒服，我就再放一碗，几碗血而已，放了还有助于新血生成呢。”

师父点点头，道：“我觉得好多了，你扶我起来。”

我说：“好，好。”

师父又说：“你师兄怎的躺在地上了？”

我不好意思道：“哎……这个……”

师父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把他弄醒，我有点事要他帮忙。”

我应了，我觉得师父同往常一样说话，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我赶忙掐了掐师兄的人中，又喂了他一瓶清风露，他这才转醒。

醒来第一件事居然就是死瞪着我，道：“淳儿，你干了什么！”

师父把枕头砸过去，佯怒道：“你小子，老子是白疼你了！”

我看着一脸茫然的师兄笑出了声，我觉得真好，师父能和往常一样，同我们打闹，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师兄说：“师……师父……”

师父咳了咳，从怀里拿出一粒药，道：“别愣了，给你师妹喂下，然后把内力在她体内运行一周。”

我道：“这是什么？”

师父说：“补血的。”

我不疑有它，本想闻闻，要是难闻我就自己去熬补血的药，结果一屋子的香气我根本闻不到，本想着我出去闻闻吧，又怕师父说我矫情，我想算了，就吃了吧。

很多很多年后，我想，是阴差阳错还是天意如此，反正有些人的恩情，你真的就是一生都无法还清，仿佛他们的出现，就是要你相欠。

所以我最讨厌欺骗，不管是不是善意的。

倘若你真的有能力瞒我一辈子，那自然很好，但若没这种能力，倘若有一天我知道了，只会让我加倍难受，悔不当初。

我刚咽下去，就觉得味道不对，下意识的就想催吐，结果师兄的内力在我丹田运转，我还没有运气，药就化了。

我心想，为什么。

然后就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