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车子开回梁公馆，梁萧跑下车，看到刘念正在院子里等着他：“我来的路上看到缙云报社被查了。”

刘念拉着梁萧的胳膊走向屋里，语气平和的说：“半小时前我接到暗号，已经知道，文件已毁；可是人员方面依然是被抓。现在整个上海的军统潜伏人员全部停止各项任务；不然我们就要步上北平的后尘了。”梁萧觉得心里踏实不少，至少暂时刘念是没有危险的：“他们连点成线会挖出很多人的。” 梁萧进屋后把外套脱掉丢在沙发上。

“军统策划的潜伏人员都是原先个个部门的精英，相信他们吧，我们现在也只能这么做。我们和他们从不正面接触，上峰目前也没有让我们撤离的命令，我们只能等。”梁萧看着刘念，点点头；他不喜欢这种听天由命的感觉，可是这快四年残酷的斗争生活他也终于明白自己的渺小。

“梁萧，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刘念的话被匆匆进门的苏氏银行经理王平打断：“老板，不好了，我们银行那边出事了。”

刘念示意王平坐下说话，自己去厨房。梁萧坐下来：“别急，有话慢慢说；怎么回事？”

王平没有坐，急得有些跺脚：“半月前日租界的方金钟说是要在法租界建一个商贸中心，就到我们银行贷款一千万法币，利息是12%；合同都已经签好了。但是今天，今天存储法币最大的客户来银行要以现金的形式把存款取走。我们以数额巨大为由请他们明天来。老板怎么办。”

梁萧坐在沙发上低着头，问道：“合同的违约金是多少？”

“50%，老板您看看您要不要见见两边的人，这事情是不是可以商量？”王平觉得这事情闹大了，之前该和老板商量的。

梁萧起身摇摇头：“不用了，这就是个套，我们已经跳进去。动用不动产抵押，度过这个难关。”梁萧起身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回头看着一脸疑问的王平说道：“去吧，有人已经等着来竞标。作为苏氏银行的经理，这时候你不乱，下面的人就乱不了。”

王平有些糊涂，但还是点点头并说以后大小事情还是要请示老板比较好，自己不能做主了，然后出门。

这件事情定然是有人下了全套给王平，借机消弱自己的势力，这段时间有人总是针对自己，梁萧不用深想也知道是谁。放下水杯，有些轻飘的走向厨房，站在门边问刘念：“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刘念听到了刚才的谈话，转移话题：“你觉得是谁在搞鬼，查一查取款人的身份就知道了。”

梁萧把头靠门上笑了笑：“不用查了，这明显的做法，岩琦秋城也没有避讳；就是摆明了不让我好过而已。没事，这些钱我还赔得起。”然后再次问道：“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刘念回头走到梁萧的身边，看他脸色微红，刚才以为是酒精造成的，可看他这无精打采的状态也不像，抬起手摸摸梁萧的额头，微微皱起眉头道：“你身体的温度有些高，你知道吗？发烧了吧，还是医生。看你这段时间累得，脸色差的不行，你快去洗洗。一会儿给你拿些退烧药。”

梁萧低头看着刘念，他与刘念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三年多，作为假夫妻他们两人都懂得进退有度，梁萧心里有苏浩，他不想让苏浩有任何的误会，纵使苏浩已经无法得知这些。而刘念，梁萧其实并不了解她，刘念是神秘的，但作为战友他们确实也彼此关心。

“刘念，你很关心我；如果你刚才没有开头，你瞒住我不成问题。告诉我什么事。”梁萧认真问道。

刘念有些不放心的拉着梁萧坐到餐厅的椅子上：“梁萧，我只希望无论无何你要冷静。这是下午一点的时候有人送来的，字体很像，但是我无法分辨真假，直觉告诉我这是个陷阱。但两个小时后消息得到证实。”然后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字条递给梁萧。梁萧翻开纸条，映入眼帘的是：明归危险，四个字。

梁萧抬头看着刘念：“明二少爷死了？小薇那孩子呢？”

刘念摇摇头：“没有活口。”刘念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梁萧，明归一定是因为上次救梁言的事情被人找到才被杀的，但是这件事情明归毫不知情，只是借了他的名字罢了。梁萧只是利用了只有梁言才知道的事情通知了梁言接头的地点；可是没想到这些人连明归这个明家一直寄养在乡下的庶子都挖出来。

梁萧低头看着信上的字体，良久不敢相信的摇摇头，这是阿浩的字迹，非常非常像，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突然一阵陈耳鸣袭来，忽近忽远的，眼前只剩下那熟悉的字体，黑白相间的像极了催命的符咒，如果不是自作聪明明归一家人都还好好的，小薇那孩子才四五岁而已，四五岁而已！为什么把他们牵扯进来，如果不是自作聪明，爸爸，苏浩，杨云峰，陆良晨都还好好的。

“梁萧，梁萧。”刘念只听见梁萧呼吸变得急促，低头瞪着手里紧紧握着字条。冷汗从额角溢出，嘴唇一下子退去了血色。刘念轻抚梁萧的后背，希望可以帮他顺气，平复一些，可是并没什么效果。梁萧并未理他，状态也半天没有好转。

刘念不敢耽误：“李亮！快来送梁萧去医院。”一路上刘念不断的帮梁萧擦着冷汗，拍打着肩膀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梁萧没有做声，他只觉得难受，脑子就像被人装进了密闭的空间，外面一敲里面嗡嗡作响，手里依然死死的攥着那张不明真相的纸条，迷迷糊糊的浑身发冷。

在梁萧的记忆里，自己从未如此狼狈出现在医院，他是医生，在医院应该永远都是最冷静的那个。

除却四年前苏浩那次~

四年前那天苏浩负责盯梢梁家别馆的同事抓住了一个从别馆中流出来的难民。带回保密局审讯室才发现是梁萧，得到上峰的指示把他放了。杨文山亲自给苏浩打电话告知此事。苏浩委婉的表达了务必请杨文山保密的意思。同时也得到杨文山的默许。

苏浩挂了电话就请假去梁公馆，下人说二少爷两天没回来。苏浩知道梁萧冒险跑去别馆一定是怀疑了什么，而现在估计已经应征他的怀疑。梁萧有家不归搞失踪，应该已经知道了田中千惠的秘密。苏浩又给张牧之打电话也说没去医院，接着又打电话去佩云书店也是没有。

苏浩彻底慌了，他真怕梁萧一时糊涂跑去与田中千惠，他那个假母亲当面对质。可转念一想梁萧昨天都能冷静的逃出来，今天应该不会再羊入虎口。

苏浩索性将梁萧平时会去的地方挨个找了一遍，最后在四下无人的黄浦江边找到了正坐在岸边“泡脚”的梁萧。苏浩一路的担惊受怕瞬间都转换为火气冲上来，跑过去二话不说，拉着领子把人拽起来，迎头就是一拳。

苏浩二十岁进军校，五年从军生涯，生气时的一拳，虽没用全力，还是直接将梁萧揍的倒向江里：“梁萧，你是疯了？你不想活事小，想过梁伯伯的感受没有，他这么些年过着什么日子，不还是想让你个混蛋多活两年？”

梁萧不是没有和苏浩打过架，小时候打过，大了有时说急了也打过一两次，但是他从不知道苏浩的力气这么大，以往都是平局收场，然后再去喝点小酒冰释前嫌。这次不一样，梁萧在水里挣扎了好几次才起来。浑身都是水，本想着接触江水冷静冷静，这下全都透了，本就无处发泄，这下气的非想把这一拳讨回来，可是被苏浩一个闪身躲过。

苏浩皱着眉头：“就你这身手，连个市井流氓都不如，还想去查日本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梁萧听了苏浩的话更生气，就想狠狠的撂倒他，一拳接着一拳的招呼，声调也高了许多：“你小子穿着军装了不起，早就知道对吧，还让我叫那个臭女人这么久的妈。你知道她在干嘛吧，你们的人早就盯上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浩知道梁萧需要发泄，任凭他到处挥拳，并用手掌一一接住梁萧送来的拳头：“告诉你有用吗？”

梁萧听了更是气急败坏：“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没办法。”

“你有办法，办法就是跑来黄浦江泡脚？”苏浩丝毫不客气的挖苦。

梁萧听完急的一脚踢过去，苏浩蹲下轻松躲过，而后抬手抓住梁萧伸出的右腿，借力又将梁萧扔到江边浅水。梁萧又是凉了个通透。精疲力尽的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又坐了回去。索性就不起来，坐水里指着苏浩骂：“你根本不把我当兄弟，我怎么样你管不着，你们这些军老爷就继续享清福。我的仇我自己报！”

苏浩斜了一眼梁萧，摸出烟点着，把自己军装的第一个扣子解开，润泽的唇边呼出烟圈：“幼稚，你知道她把试验好的病毒藏在哪里了。告诉你然后呢？找她拼命还是把她赶出别馆。你还没走近，估计就被打成筛子。好吧，如果真的老天把她劈死，你赢了，如果她属下将实验完成的病毒释放怎么办，我们知道是什么病毒吗？你有疫苗吗？你是医生，不用我说也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自己报仇？只是拉更多的人陪葬罢了。”

梁萧愣住了，他确实没想这么多。梁萧知道苏浩很聪明，但是他始终认为论智商自己一直略胜一筹，两人无论比什么，梁萧都有百分之六七十会赢。苏浩在日本早稻田读经济学硕士，考博失败，而他很轻松拿到了医学专业博士学位。可刚才的话让梁萧彻底改观。自己平日里就像是得了一百分洋洋自得的学生向出卷子的老夫子炫耀一样，幼稚之极。这种事情他确实没想这么多，确切的说他从未想过如何善后。刚才脑中的计划无法实施，苏浩一下子泄了气。

苏浩看梁萧蔫蔫的，估计也发泄的差不多，刚才的话他也听进去了。决定见好就收，走过去笑嘻嘻的将梁萧拉起来：“看你这一身水的，早点回去换。回头毁了你梁家二公子在上海滩名媛中的形象。”

梁萧面无表情的看苏浩：“你别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苏浩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会弯着，长长的睫毛像画上去是的，平添了几分儒雅和可爱。但苏浩很少笑，之前梁萧总是变着法逗他笑，就是希望看看难得一见的甜蜜版苏浩。可今天梁萧怎么看苏浩这表情怎么欠揍。

苏浩继续赔笑：“我哪敢，走吧，梁二公子。”梁萧拎着鞋跟苏浩上了车，一路开去梁公馆。

苏浩还是不放心，忍不住叮嘱：“千万不能让那女人知道你发现她的秘密，你能做到。”苏浩从后视镜里看着梁萧说。

梁萧点点头，沉默片刻：“你们的计划呢？”

“尽快搞清楚他们的病毒种类，我们要先研制出疫苗，到时候怎么处理日=谍只是选择而已。”

“需要帮忙，可以找我。”梁萧回国后之前一直拒绝政府方面的会诊和研讨会等邀请，只想自由的做个医生，但是这事儿不一样。

“南京应该会派专家来。”苏浩没有完全拒绝，但是也并不希望梁萧参与其中。他只要安心做自己喜欢的医护工作就好。梁萧没有做声，如何安排还是要看政府的，但是既然已经知道真相，现在他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保护好父亲和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