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时光如水，转眼之间便到了八月初，这时秦小卿交通意外的责任鉴定已经出来，当时林瑞和秦小卿属于横过马路造成的交通事故，是以按照规定司机属于次要责任方，只负责秦小卿百分之40的医疗费用，并且六万账款已交到医院的临时病人账户上。

在此期间，秦小卿身体恢复良好，经过数次身体检查与复核，院方决定将秦小卿的第三次手术提上议程，本来院方想在秦小卿第二次手术后，告诉她具体情况，可是鉴于林瑞的反对，这件事便搁置了下来，现在刘主任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经研究决定，下达了最终的研讨方案，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就算你反对我们院方也要把真实情况告诉病人。

这一日上午，刘主任通知了林瑞，并召集整形科杨主任、心理科黄主任及其她几位妇科医师共同拟定了关于秦小卿性别矫正手术的具体方案，会议结束之前，刘主任但见林瑞仍旧迟疑不定，说道：“小林，这种病例并不罕见，手术操作性也不具备太大的困难，如果你担心病人心理那关，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眼前这位黄主任拥有二十多年的临床心理辅导经验，如果接受她的系统性治疗可以完全缓解病人的性别认识障碍，所以你放心吧。”

黄主任笑道：“是啊，小伙子，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接受性别矫正手术了，如果若不及时治疗，可能会导致病人的性别障碍越发严重，为了小姑娘的一生着想，你就别犹豫了，让她及早回归女孩子的行列吧。”

林瑞心里的顾虑，他们并不清楚，但为了秦小卿一生的幸福着想，他考虑了一阵，只得点点头同意：“好吧，就按你们说的算吧，不过再给我两天行吗？我想和她好好地谈谈，这次意外是因我造成的，我要对她负这个责任。”

黄主任与刘主任相顾一笑，说道：“好，没问题，你是她的朋友，先行劝解劝解她就更好不过了。”林瑞叹息道：“那我这就去吧，两天之后如果我劝解不来，就由你们说了算吧。”

会议结束后，林瑞踩着缓缓的脚步走向秦小卿的病房，一路上，他考虑了无数句想对秦小卿说的话，又无数次的否定，或许外人不清楚，但林瑞却深知秦小卿对于女性这个身份是何等的排斥，尚且她心里还深深爱着那么一个人。

“小瑞，要开心地活着，不要像你爸爸活得那么累，还有以后要对他好一些，他是很爱你的。”林瑞突然想起一段深藏在回忆里的话音，那个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相见了，好像一缕轻烟随记忆消逝，未在生命中留下深刻的痕迹，但那人的话却在这段时日里时常索绕于心。

“是啊，要好好地活着，小卿，其实是男是女并不重要，人生之事怎能尽如人意呢，只要活的开心一些安心一些就足够了，这三年来你给了我无数次的安心，无数次的快乐我都记得，现在是该我林瑞回报你的时候了，可是我该不该去见林笑一面呢？”

思着想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秦小卿的病房前，林瑞没有进去，而是透过窗户望着她。只见秦小卿这时身上吊着一个厚厚的绷带，那体积足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还在那里边吃零食，边看书籍，吃零食用手，翻书靠下巴，看起来好不滑稽，或者用可爱来形容。那些书籍都是林瑞母亲以前喜欢看的读物，有些是小说，还有些是诗歌及一些零零碎碎的摘录。

林瑞明白秦小卿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以前就很容易被某些话，某些故事，或者某些诗句所感动，于是他在家里的书房内，从一个尘封的角落里找到了当年他母亲的珍藏，以前他经常听母亲说很喜欢一本叫《简爱》的小说，从少女时期就很喜欢的一本，他觉得既然是母亲喜欢看的，那么同样作为女性的秦小卿也应该很喜欢看，随后便拿了过来给她，现在她正翻看的那本读物便是《简爱》。

林瑞在窗外注视了秦小卿很久，直到思绪过后才步入病房，喊道：“小卿啊，你说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出去外面逛逛吧，这种天气很适合谈谈人生啊，理想什么的，你说对不对啊？”

秦小卿说道：“你没见我在看书吗，谈什么人生，谈什么理想，你还是去找个美女来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什么的更合适。”

林瑞一笑莞尔，走过去检查了下她的身体，发现无碍，笑道：“好了，等下再看吧，兄弟我现在有点话想跟你说，是人生大事了，现在就推你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秦小卿哼了声，说道：“你有什么人生大事，你的人生大事除了泡妞，还有什么？”说到最后，她忽然怔怔一呆，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

林瑞敏感察觉到她的异样，坐在她床前，宽慰道：“这个可能跟林笑有关的，想不想听听？”

秦小卿沉默片刻，随口丢下一句：“哦，那好吧，让我看完几页先就去，你准备下轮椅和框架吧。”目光回到了书本上。

林瑞凝视着她秀美的容颜，千万思绪如电闪而过，点了点头：“那好，要快点哦。”跟着在病房内忙活起来，当准备好一切之后，他坐到待客椅上静静地等待着，似乎他也不愿这么快出去。

良久，或者是过了很久，一道柔和的声音娓娓传来：“林瑞，我们走吧，我看完了。”

林瑞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哦，那好，今天我们就出去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了，呵呵。”

两人一路经过电梯和走道，来到了医院后花园，这里是住院区的养息地，周围摘种着无数的花花树树，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让这片原本幽静祥和的地带，染上了一股浓厚的死寂气息。

林瑞将秦小卿推到一棵开着繁茂枝叶的树下，游目四周，首先开声：“你觉得这里的风景像不像我们的母校？”

秦小卿听到母校两个字，脸上生出了黯然之色，似乎这两个字触动了她很多心事，问道：“你有林笑的消息吗？”

林瑞笑道：“有，我前几天见过她，她一见面就跟我说，秦小卿这个混蛋，竟然又放我鸽子，还消失了这么久，网也不上，手机也关机，以后我见到他，我要杀了他！”竟学起了林笑的语气。

秦小卿只听得气往上冲，恨不得立刻站起身干掉他，但身上传来的隐隐刺痛又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问道：“你没骗我吗？”

林瑞打个哈哈道：“当然了，放心好了，我有去见过她，我总不能总是照顾你吧，我也要趁自己的哥们重伤在即的时候，去探视下弟妹嘛。”说到弟妹两个字，又一个坏笑从嘴里吐出来。

秦小卿满心惶急，连忙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林瑞，我很想她，知道吗？我很想去看看她，看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说到最后，已是声若抽吟。

林瑞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只是很轻很轻，轻的连近在咫尺的秦小卿都听不见。

过得片刻，他怕秦小卿想的太多，故意使出调侃的语气道：“你别想太多，到时候你病好了我陪你去见她，你们想去哪哥们请客好了，恩，我们就去旅游，去看什么海豚呢，我们干脆去看航空母舰好了。”

秦小卿摇头叹息：“你又不正经了，我现在可没有心情和你开什么玩笑，我真的很想她，林瑞，你明白吗？”

林瑞笑容慢慢收敛回去，一股忧色重新爬上他的脸，只是秦小卿无法看到，过了一会，他轻缓地对着秦小卿蹲下身，握住她低垂在腹间的手，认真说道：“好了，兄弟我不和你开玩笑，等你伤好了，我带你们去看海豚，或者你们想去哪我都带你们去好不好？”

秦小卿喃喃半响，回道：“嗯，那一言为定，这是你说的，你请客。”

林瑞点了点头，站起身推着少女继续闲逛，只是这一次两人不再言语，气氛显得有些寂然。

走出一段路，秦小卿忽然传出一句话：“林瑞，我住院的费用，你能告诉我多少吗？”

林瑞立刻应道：“额，不算多，那肇事司机都帮你垫付了，你担心这个做什么？”秦小卿道：“你别骗我，我不是笨蛋，这些大手术还有各种吃用，那司机根本赔不了那么多。”林瑞呵呵笑道：“好了，放心了，我帮你请了个律师，在你住院期间告他上法庭，叫他赔了个倾家荡产来支付你的医药费，只是为了怕你担心没有告诉你，明白吗？”

“你别当我是小孩子好吗，别骗我，林瑞，你知道我家在哪，我家房间抽屉里放着一本存折，里面还有几万块，你去取出来吧，不够的话，以后可以工作还给医院。”容不得半分推拒。

林瑞明白她性子倔强，也不反对，当下点头答应：“好好好，帮你取出来，然后帮你买点好吃的，好穿的，然后再交医院的费用，怎么样，不过还需要留点，嗯，留点钱给你和林媳妇谈恋爱。”

“嗯，谢谢你。”轻轻回了声。

第二天

“小卿啊，你说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出去外面逛逛吧，这种天气很适合谈谈人生啊，理想什么的，你说怎么样呢？”

“…………”

同一个地方，同样的人，他们此刻又来到昨天的那棵大树下，只是这次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气血好了很多，而推着轮椅的男子却思虑重重。

眼望着熟悉的周景，林瑞斟酌了下语言，颇有深意地问道：“小卿，你觉得像林笑这样美丽的女孩，你会羡慕吗？”

秦小卿展颜笑道：“嗯，像她那种漂亮又活泼的女孩有时真让人羡慕，可是我们又不是女孩，羡慕有什么用？”林瑞点头道：“是啊，做男人真没什么了不起的，活的又辛苦，以后又要养家赚钱，多辛苦啊，还是做女孩好，尤其是做个美丽的女孩子，是不是啊？”

秦小卿笑靥如花，说道：“是啊，你家有钱，所以不用这么辛苦，不过话说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你怎么总是那么有钱？”

“那我说我家是开银行的，你会信吗？”某人好像开起了玩笑。

“我呸，你家开银行，我家还开金山呢！”立即唾弃回讽。

“好好，不开玩笑了，我家再有钱也没到开银行的地步，最多开几间小杂货店什么的，有取之不尽的临用钱，你羡慕吧？”

“开杂货店也比我好，我一无所有呢，交了住院费或许连大学也上不成了。”说到这，秦小卿一脸的忧愁。

“哪有，可以勤工俭学，你考的是个好学校，它们能够提供这种机会给贫穷学生的，你说对吧？”

“呵呵，说的也是。”秦小卿含笑点头，眼中生出一丝喜悦的光芒，似乎之前的忧虑被一扫而空，“到时候只要我努力点就行了。”

“嗯，你能这样想就好，而且还有我这个兄弟帮你担着。”

秦小卿笑骂道：“好了，别卖乖了，我有手有脚的，才不用你帮我呢。”说到这里，她伸手抚摸着受伤的手臂，又道：“林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可以老实告诉我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最近总是怪怪的，是不是我的手好不了了？”其实以秦小卿聪慧伶俐的心思，通过对林瑞的一段时间观察，早意识到一个深虑不安的事情，她误以为这次事故终让自己残疾，而林瑞与医院却故意将她瞒在鼓里。

林瑞突然听到这话，深深蹙起眉尖，止步不前，便如石像怔怔呆立，仿佛秦小卿的一番话，字字都如千斤万重打进他的心里：“我还要瞒你什么，再瞒下下去又有什么用，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他犹豫一会，终于将不愿提及的话畅笑而出：“小卿，你猜对了，我确实瞒着你一件事，不过并不是你的手了，还是喜事哦，是医生告诉我的，嗯，是这样的，其实你是女孩子，不是男生，你是和林笑一样的女……”蓦地里一个尖厉的声音响起：“林瑞，你又来了！你又发什么神经了，是不是又嘲笑我长的娘了？！”

林瑞全身一震，身不由主地止住言语，她始终无法接受自己是女孩。

但是男是女真有这么重要吗？用得着弄至不死不活，懊闷难当吗！林瑞一念之间，咬紧牙根，一把将秦小卿的轮椅转到面前，严肃开口：“我没开玩笑，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但我怕你接受不了，秦小卿，你好好看看你的身体，你从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也就你这个傻瓜才会认为自己很正常，你不是什么半娘，也没人嘲笑你是娘货，因为你就是个女孩，医生说你是女孩子，你是个假男生，他们要你尽快接受手术，恢复女生的身份，你明不明白？！”

秦小卿愕然愣住，瞳孔开始放大，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看到林瑞如此情绪化和她说话，过了一会，她没好气地说道：“林瑞，今天不是愚人节吧，你没有必要用这个表情和我说话吧，你吃火药了？”

林瑞久久凝视着她，一片沉默，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嘴角才动了动：“小卿，你相不相信我都好，但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是哥们，也不再是什么兄弟，甚至以后什么都不是，但有一个事实你必须要接受，你是女孩子，对的，你是女孩子。”

一语及此，秦小卿慢慢冻结了思考，也凝滞住目光，目不转瞬地看着林瑞的脸庞，仿佛是想从他的表情中探寻出有几分真实性。

其时红日已东升，暖阳挥洒，四下里小鸟啾鸣，一片活泼雀跃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而秦小卿心里却如一片寒冰，又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才发出一句颤若裂帛的声音：“林瑞，你好像没发烧啊？”伸手抚了抚他额头。

林瑞轻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对不起，小卿，刚才我失控了，我带你回病房吧，刚才是我骗你的，你不要生气啊。”站起身推着她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这时秦小卿终于从刚才的惊变中回过神来，思绪已是一片零零碎碎……

而她身后的那个男子，一直响着沉沉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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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护病床上，周围围满了人，有几位年轻的护士坐在床边说着什么话，她们旁边还站着几名主治医师，但不论众人怎么劝导，那少女始终默默不语，连心理科辅导师黄主任都没了辙。

良久，那少女才发出一道颤哑的声音：“林瑞，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好吗？”抽泣声起……

林瑞默默点头，没有说话，过了半响，那名女生又道：“你们都出去吧，林瑞你留下。”

众人相顾看了看，随后应了她的要求，纷纷走出门外守候着。

“林瑞，如果我做手术了，你可以帮我告诉林笑，说我们分手好吗？”

林瑞怀着柔柔的眼神看着她，轻轻地回道：“嗯，我会告诉她，你在等着她。”

第二天，手术台上的灯光又亮起，躺在上面的女孩静雅而素美，周围的医师一时认真，一时温和地看着她，灯灭，全都露出了释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