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作者:凤尾竹叶 | 分类:其他 | 字数:22.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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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关上的一扇门
怀着这种自悲自戚的心境到家时, 家里已用完了晚餐, 晓红正面对房门坐在饭桌前看书, 见她回来, 头都没有抬一下, 她到厨房看了一下, 连残羹剩菜也没有, 心中不悦, 准备煮点面条, 一回头发现晓红正偏着脑袋观察着厨房的动静, 心中不悦:那眼神像在监视一个外来的贼。 打开煤气要点火的时候, 晓红坚决地制止了她,说: “别点了, 气不多了, 去拉气的车还没回来呢!” “那我吃什么?” 现在连“吃吧, 吃吧, ”的待遇都取消了, 看来自己真的是被扫地出门了, 那条冬眠的蛇又一次被激活。 “那不有馒头嘛。”妹妹扬起头, 把那向前欲飞的下巴又使劲往前探了探, 转身回房去了。
从小在江南长大的她,养就了一副吃大米的肠胃, 刚来时, 有一次把馒头慢慢地掰成小块, 然后用菜汤泡了吃, 这一点, 母亲当时就看不惯,说:“怎么地? 掰吧掰吧这馒头它就能变成了米饭?” 今天, 在这种心境下, 看到发干的馒头更没了胃口, 她一转身, 冲出了厨房, 回屋里来了, 见小红已在屋里, 她就打开柜子, 找衣服准备去洗澡。 “大小姐, 怎么, 不吃啦!” 晓红的话语中有一种嘲弄、挑衅甚至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万晓阳白她一眼, 没吭声。“哟, 这馒头不能吃啊, 真金贵, 爸妈上干校那会, 我跟小强有时连馒头也没得吃呢。” 晓红尖酸刻薄的话语从身后飘来, 她像拿着根棍在拨拉一条菜虫, 这虫子已经蜷起了身子, 把头缩到了脖子里, 可她还是不肯罢休, 继续挑逗。
这时母亲在她屋里搭了腔: “我也是从那个家走出来的, 到朝鲜还不是照样爬冰卧雪, 人要适应环境, 否则你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生存。 你从小没受过苦, 这样不行的。” 母亲像在单位里做政治报告。 万晓阳突然觉得今天这一幕好像并非“纯属偶然”, 而是母亲和晓红事先串通好, 为了把她 “培养成革命接班人”, 而补上的一堂忆苦课, 也许压根儿就是为了把她彻底趕出家门而联手造的势。
她一声不吭, 她能说什么呢, 但语言好像变成了一股气, 不是从嘴里吐出来, 而是顺喉管吞回肚子里, 胀满了整个胸腔, 她脑海里刹那间卷起了风暴狂澜:那狗、那家人, 仿佛又听到了那女人凄凉的一嗓子, 突然, 车轮下的狗, 变成了自己, 血淋淋的……, 她想象着, 她的母亲会像那女人吗? 不, 不会的, 只一瞬间, 她就给出了答案。
她在柜子里使劲翻着, 发现自己留在家里的两件换洗衣服已经不在原来放的地方, 显然晓红整理过柜子, 把她的衣服也扫地出门了, 她气愤之极, 问: “我的衣服放在柜子里怎么不见了?” 晓红给她放到了一个装破烂的纸箱子里了, 但现在要明着说出来就显得确实理亏, 于是含含糊糊地说: “不知道, 你又没交给我让我给你看着。” 她又埋头把柜子里的东西往外翻, 而且越来越烦躁。
“我明天要去住院。”母亲在她屋里说, 因为下午她已把这个消息告诉过晓红, 所以现在她虽未点名, 而实际上是告诉晓阳一个人的。万晓阳头都没有抬一下, 像是听到诸如 “早点睡觉, 明天上班不要迟到” 之类的话一样, “嗯”了一声。母亲等待着, 总该有点下文吧, 最起码问一下什么病, 但没有, 母亲惊呆了, 张大的嘴巴好久都没有收回去, 心里说: 这小孩心怎么这么硬。 她想起了把这个消息告诉晓红时的情景。那是下午下班回家后, 她说:“医生要我住院。” 小红马上放下手里正摘的菜, 走到母亲身边问: “那一定很严重了吧?” “转胺酶很高, 肝大3指......”母亲还没有说完,“妈, ”小红扑到母亲身上,手伸到母亲的上衣里, 好像她真的感到母亲的肝正在长大, 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可现在……, 哎, 人世间只有一种无奈, 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补救的, 这便是: 子已养而情不在, 它像一枚又尖又长的钉子, 插在心上, 一碰便会流血, 此时的母亲, 疼的不只是肝, 还有心啊。 唉! 从小不在一起生活少有感情, 这也许是人的天性吧, 这院里好多人家都是这样, 母亲这么想着, 聊以自慰。
母亲在房间收拾明天住院要带的衣物, 她看到了那件给晓阳新织的毛衣, 她拿着毛衣来到姐妹俩的房间, 说:“晓阳, 这件毛衣你收着。” 晓阳一转身, 眼前一亮, 这件毛衣是玫瑰红色, 织着凤尾花, 开着当时刚时兴的一字领, 她想象着, 毛衣已经套在了她的身上, 里面配了件白衬衫, 正当她伸手去接的时候, 一只长着粗壮手指的肥厚手掌已经狰狞地抢先落在了那上面, 她一楞, 接着就听到说: “她上班每天干活, 也穿不出什么好, 把我那件绿毛衣给她吧, 打了也没多长时间。” 只一瞬间, 那手指就弯曲成了抓斗型。 “也行。” 母亲似乎不加思索就认了这个理, 接着母亲的手就缩了回去。
沉默, 沉默, 这件事像一阵风一样一逝而过, 只有晓阳在重新审视着它, 她开始第101次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她的亲妈。 “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 晓阳脑海里的风暴狂澜终于冲开了闸门, 由语言宣泄出来, 算是对这件事的审视结果。 “你说什么? 你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 母亲显然生气了, 她接着说:“你不用怀疑, 倒是我要问问你, 像你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如果不是亲生的, 没办法, 我把你弄来干什么!”母亲表白着, 显示着她的无奈, 也发泄着她的不满。 “既然不喜欢我, 又为什么生下我, 难道是我自己要到这世上来的吗?” 那条被唤醒的“蛇”一窜一窜地给她鼓劲, 她表现出了异常的激动, 嗓音不停地往上拔高。 她平日里确实想过至少100遍, 今日里它竟顺嘴溜了出来, 还有一种一吐为快的“爽”。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事实: 父母把孩子养下来, 这孩子就是一“吸客”, 他吸走了你的金钱、 时间和精力, 留给你的只有责任和负担, 但这怪谁呢? 孩子们并没有要求被生下来, 因此他们永远占着上风, 一开头就是父母的错。 自打万晓阳回家以来, 母亲常常因为她的种种“出格”而头痛, 但她总是用这种理念在压抑自己, 说服自己, 以尽量宽容的态度对待她, 但今天女儿把这话甩在她的脸上, 她还是受不住了。
“早知道你长大是这样, 还不如刚生下来时, 就把你掐死!” 母亲反唇相击, 显然她被激怒了,声调也在“步步高”。“现在掐死也不迟, 省得活着受罪。” 积郁在心中多日的委屈、对晓红的愤怒, 对母亲偏心的积怨终于爆发了, 她扬着头, 像刘胡兰奔赴刑场那样, 向着母亲走去, 其实, 当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但咄咄逼人的气势使母亲一时不知所措,身体本能地向后倾,一个趔趄, 母亲“啊”了一声, 跌坐在地上。 “你还敢打妈。” 在她还没回过神来时, 晓红飞起一脚, 踢在她的小肚子上, 一阵钻心的痛, 还手嘛, 她从小没打过架, 这胳臂、腿真的还不知道怎么使唤, 况且现在的晓红两手架着母亲, 像劫持了个人质。
只见母亲脸色发白, 胸脯起伏, 浑身发抖,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但她的犟脾气又使她不会拐弯, 她下意识地向门口走去, 当手触到那冰冷的铁把手时, 她的心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当她转动把手时, 她迟疑了,手停了下来: 我要往哪里去? 出去了还进得来吗? 母亲的后脑勺好像长了眼睛, 看到了她的这个举动, 只听得母亲的尖叫声: “滚, 快滚, 永远都不要回来!”她的后脑勺也“看”到了母亲咬牙切齿的神情,她的心往下一沉, 猛地拉开了房门, 快步冲出, “滚”出了这个家。 身后,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每一扇门的关闭都意味着一个结束, 一扇轻轻关上的门留给人的往往是怀念和留恋、重启时的企盼和憧憬, 而一扇猛然关上的门则要可怕的多, 它是最终判决的表白, 其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把门关上之后接踵而来的揪心之痛, 和再次开启的遥不可及。 真是应验了母亲的这句话, 这扇门再也没有对她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