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看着他，心中一阵悲恸。

她一步一步的踏入阵中，伸手抚摸他苍白的脸。

容渊像是透明的，一碰就要碎掉，她动作不得不变得十分轻缓。

“值得吗？”

她一开口，本来便盈于眼眶的水光终于掉了下来。

“什么值得不值得，”容渊想要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却在看到自己指尖上的血液时又停了下来，“……这是我的宿命。”

苏晚却只觉得悲凉。

她心中涌起了一团无处可以发泄的怒火。

凭什么？

她咬了咬唇，因为太过用力唇上都泛了些白：“什么宿命，我不相信。”

让她眼睁睁的看着所爱之人死在这里，消散于天地之间，她做不到。

容渊瞳孔一窒，面上却又白了一分，嘴里急切道：“你快点回去！”

“我不回去。”

苏晚眼眶微红。

“……小朱雀，这不是你该担忧的事情，”容渊眼眸还是那般清明，只是此时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平日里不会有的宠溺和怜惜，这让他不再像一个不惹尘埃的仙人，“你该好好长大，我已经活得太久了……”

“不行。”

苏晚只是摇头。

她上前一步，直接用双手环绕过容渊的颈间，容渊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带着些无奈说：“……没事的。”

“不，有事。”

苏晚搂他搂得有些紧。

“……我要救你的，”苏晚说，“我也会救你的。”

“好了，回去吧。”容渊纵容了她的动作。

这些年来，这只小朱雀在他的身边的分量也愈发重要，若说他此生有没有遗憾，以前……应当是没有的，但现在……

怀中的人柔软又稚嫩，像是新生的幼崽，带着些暖透的眷恋。

让他无端端的，想要知道她以后的模样。

五百年、一千年……她会变成什么样。

容渊掩下眼眸中的暗光，深深的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不要去深究，也不用去执着，他只要……让她活下来，终究会有另外的人看见她不同的模样。

众神高高在上，只有他眼中刻印下一只小鸟的印记。

容渊是知道苏晚的固执，这只小朱雀个头小小，脾气却有些大，粘人又可爱。

却也时常让他苦恼。

他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消逝，伴随着的，是魔气渐渐压制下去的平静。

容渊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微微一动，一道灵气便要裹上苏晚的身体，带她彻底离开这里，去当一只自由的鸟。

但苏晚却比他更快。

快要死去的仙人，终究还是慢了一筹。

她搂着容渊的手臂一紧，侧头时，一个轻吻落在他的眉间。

霎时，一道金色的光芒从唇和眉心中迸发。

容渊眼眸一闪，身前的人身体一软，在马上便要滑落到地上时，被他紧紧揽住了腰，这才没有彻底软倒在地。

“苏晚！”

仙人脸色更白了，像是要彻底破碎一般，带着透明的脆弱感。

他一手搂着人，已经顾不得手上的鲜血，另一只手直接捧住了她的脸颊。

那道金色的灵光在两人之间飘浮。

苏晚感到有些困顿，抬眸看着面色苍白的容渊，眼中只有他。

“……原来看着心爱的人死亡，是这样令人不可接受。”

她从未看到他在自己眼前消亡，每一次都是她潇洒的抽身而走。

即便她心中确信，他不会死，他们终究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但如果他真的回忆起她所有的“离去”，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这便是，他即便身上的伤都好了，也不愿意去相信她真的可以留下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感同身受，只有当你处于相同的际遇时，才能体会到他的痛苦。

她是不忍心看见容渊在自己面前死亡。

那之前的他呢？

现在的他呢？

是不是也如此痛苦的看着她的死亡？

苏晚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他现在的眼神。

“……小朱雀，”捧着她脸颊的手终是让她脸上染上了红，容渊收回手，再把她紧紧搂进怀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元神离体，你是要焚烧自己所有的神魂吗？”

“你总是这样不听话。”

“……我应该早就猜到的。”

他正诉说着，漂浮的金色光点明明灭灭，像是会呼吸一般回应着他的话语。

只是等他刚说完，刹那间，金色的光点便突然升腾起一股火焰，那火焰红得耀眼，明明只有小小一团，刚刚出现，周围的魔气便消失了三成。

苏晚整个人被容渊搂得很紧。

她感到意识变得有些模糊，眼前的人身上像是没有温度似的，但却无端端的传来一阵苦香。

她忍不住把自己埋进了他的怀中。

“……抱歉，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我保证，我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你。”

她有点困了。

她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一场不知去路的酣睡。

“小朱雀。”

头上传来一阵温和的抚摸感，容渊把手放在她的头顶，语气温柔得像是一场梦。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活着的岁月太长了，长到已经让他分辨不出来自己对她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也长到他失去了所有感知世界的触动。

只是在遇见这只小鸟后，突然有一天，死去的灵魂开始苏醒，他竟然又开始期待明天。

一只带着血的大手轻而易举的把那颗正在燃烧的元神拢在了掌心。

明明可以焚烧一切的火焰，落在他的掌心时，竟分毫都没有伤到他。

他握着这颗元神，像是握着一只跳动的、温暖的心脏。

火焰在他的掌心渐渐消失。

只是随着火焰的消失，神魂燃烧的停止，刚刚被压制下去的魔气一瞬间便又笼罩了天地。

比起之前，更加浓稠黑暗。

容渊抿了抿唇，把这颗跳动的金色元神又送回了苏晚的身体中。

苏晚紧闭着的眼睛动了动。

容渊深深的看了一眼她，他手腕上自己划开的伤口又开始潺潺的冒着鲜红的液体，像是没有尽头的流水一般。

紧接着，天地色变，那些黑色的魔气像是找寻到最为香甜的食物，风卷残云般全都向着他的身体涌了进去。

他闷哼一声，强忍着没有摔倒在地。

但也只是一瞬间，那些魔气全都消失不见。

容渊终是没有忍住，呕出一口血。

他紧闭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苏晚。

承载了所有魔气的躯体，需要他用全部的力量荡碎，才能彻底解决所有隐患。

但魔气消失的同时，他应该……也会化作千万碎片，消散于天地之间。

[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

[容渊，你这个胆小鬼，明明你想活着]

[我比你更清楚，你喜欢她，那为什么不能和我共存，让她和你永远在一起？]

妄念在诱惑着他的心神。

[……傻子蠢货才会甘愿赴死，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做]

[你已经为他们活了这么多年了，当一个高高在上的上神，又有什么意思？]

[你就该自私、就该狂妄，就该肆意去掠夺所有心爱的东西]

[……把她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妄念。

如附骨之疽。

原来，他也会有这般……狠毒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