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久了，天地间雾蒙蒙的。

梅林笼罩在蒙蒙雨雾中。梅叶吸饱了水分，舒展开来分外丰盈。蒙蒙细雨在叶面汇聚，慢慢团成一颗小水珠从叶稍滚落，落到地上小水坑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咚”。偶而掠过一两声鸟叫，衬得林间更加幽静。

小路上，霍明阳和山茶并肩而行，四周静悄悄的，木屐踏进水面的声音被放得很大，“哒、哒、哒......”

霍明阳的心微微缩紧了，手臂上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往山茶身边靠了靠，放轻了声音：“山茶姐姐，你个高看得远，看见哥哥了么？”

山茶停下脚步，踮起脚拉长了脖子往前面看了好一会儿，揉着脖子摇头。

霍明阳有点失望，四处张望了一下，入眼都是碧绿的梅叶，稍远一点都蒙在雾中，除了影影绰绰的绿什么都看不真切，她又贴近了一点。“山茶姐姐，你害怕么？”

“你害怕？”山茶也轻声问，拉了她的手攥在手里，“咱这是在自家院里，有什么可怕的？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啪嗒、啪嗒......”声音由远渐近。

山茶踮起脚望过去，惊喜得叫出声来。“娘子，是六郎！”

霍明阳也看清了，拉着山茶的手冲过去，在霍明端面前站定，摘下斗笠要给霍明端戴上。

霍明端摇头，手上举着竹筐遮在头上，不住地摇头示意山茶给霍明阳戴回去。

“学里有个同窗没带伞，他家离得太远，我就把伞借给他了。”霍明端解释着，看霍明阳的眼神落在他挽起的裤腿和光着的脚上，揉了把妹妹的头发笑，“梅林这路不比府外大街，我怕脏了鞋就脱下来放筐子里了。快回去吧，还有好消息告诉你们呢。”

霍明端说着就往前走，霍明阳怕走慢了哥哥淋的雨更多，也加快了步子。三人都不说话，闷着头往家跑。

“快，快进屋泡脚，可别受凉了。”

柳嬷嬷听到脚步声赶紧撑着伞接了出来，修竹把烧好的水舀进水盆里。兄妹三个一进正房，苏钰就命他们脱了鞋袜泡脚。

霍明端不肯和她们一起泡，苏钰想起来男女大防，也就不勉强他，让柳嬷嬷和修竹把盆抬进东厢让他自己泡去。霍明阳和山茶挤在一起泡脚，两个人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玩水玩得不亦乐乎。修竹在旁边给两人添水。

怕霍明端感冒，苏钰拿着锯子去院门口锯了两棵碗口粗的竹子，锯成一段一段的，抱回家来破成两半，把锅挪开放在灶上烤。

过了会儿，竹子两侧开始有请黄色的汁液渗出来，慢慢地越来越多。苏钰小心地把汁液倒进竹碗里，四段竹子也只收到了浅浅一层，苏钰端了竹碗进了东厢。

东厢西厢格局差不多，很阔朗的三间房，中间并没有墙隔断，靠南摆了张床，床前一柜一桌一椅，连架屏风都没有，实在简陋得很。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沓写满了字的纸，苏钰拿起来随手翻了翻，明显越往上字越好，看上去像是霍明端临帖练的字，她不认识，只隐约觉得有点像篆体。

霍明端要站起来行礼，苏钰拦住了，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把碗往他手上一放，咳嗽了一声说：“这是鲜竹沥，听说可以清热化痰，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受凉，反正，你喝了吧。”

苏钰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她小时候一感冒咳嗽，小外公就会这样弄了鲜竹沥给她喝，一喝她就好了。

霍明端接过来一饮而尽，碗端在手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钰：“花篮霍明轩十分满意，直说钱花得值。学里的同窗看了都说稀奇，好多人都想要呢。”

虽然苏钰心里很狂妄地想过会镇住这些古人，但真听到说了，她心里才真的安定下来。

不过她更关心的是，“你和同窗的关系还好么？那伞是你借给他的还是他抢了去的？”

原来瘫在床上的时候听他无意中提到过在学里被欺负，而且他劝妹妹的话很明显他在学里是要靠装傻换太平的。苏钰一直挺担心他的，正好借机会打听一下。

霍明端摇头。看苏钰神色好像不太相信，放下碗笑：“没骗您。以前确实在学里被欺负过，不过自从霍明轩托我帮他写作业以后，学里人想欺负我都不敢了。”

“霍明轩是学里一霸么，为什么要你帮他写作业？他是哪一房的？”

“他是二伯家的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的，膀阔腰圆，二伯二伯娘加一起估计都没他重。他就是不爱学习，都十二岁了还在家学里跟我们这些小学生混。二伯管得严，二伯娘又纵着他，他只要糊弄得过去，不让二伯抓住了就成，人其实挺好的。”给钱特别爽快。

“那别的同窗呢？”

“有霍明轩罩着，别的同窗不敢对我放肆的。”霍明端端起碗一饮而尽，脸抽搐了好一会儿，“前后桌都是旁支亲戚家的，对我还算客气。同桌和我关系最好，伞就是借给他了。这药味道好怪！”

“怪吗？我觉得挺好喝的呀。”苏钰拿过杯子，继续先前的话题，“是花篮稀奇，还是西洋玩意儿稀奇？”

“都稀奇。姨娘不知道，我拿出花篮的时候学里多热闹！同窗们都围过来看，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别致的花篮更听都没听说西洋美人是什么样子的。好多人都抢着要，听说我能买到，都托我帮买呢，还许我辛苦费。”

苏钰看一眼窗外，摇头叹气，“倒是个挣钱的买卖。只是这花够摧残的了，等过几天再说吧。”

“儿也虑到这个了，没把话说死，只推说不一定买得到，须等遇见了跟人商议呢。”

“你做得好。我想着蔷薇就这么多，不能把它薅秃了，得想个法子，既要做得精致又要少拆花枝，啧，有点难办呢。”

“姨娘是想用竹子吧？”霍明端脚泡得通红，脸也红润了，鼻尖渗出了汗，他摸出帕子擦了把脸，把帕子整叠整齐了捏在手里，“再有两天我就休沐了，到时候我一定把姨娘要的工具给买回来。”

苏钰笑，这孩子脑瓜子也太灵了吧。

“那我明日去学里说，你在琢磨新鲜花样儿，要等休沐过后再做。”霍明端擦好脚穿鞋，苏钰看他鞋都湿了，另找了一双旧鞋给他换上。他谢过了接过来穿好，“姨娘这些日子也够累的了，且歇一歇吧。”

“这雨不停我想干活也干不了啊。”苏钰笑。

“姨娘今天在家干嘛了？”

“改改车轮子......”苏钰想也没想就答，一低头对上霍明端戏谑的目光老脸一红，咳嗽一声继续说下去，“烤笋吃，闲聊些家常呗。”

“那今儿不上课了，我也歇一歇，姨娘闲聊也拉上我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苏钰点头应承了。娘两个倒了水，回正房吃饭，临出门前苏钰回头看一眼，摇头。

“你这房间太空旷了，看着就冷，过段时间想办法给你装修一下。”

“空旷好啊，天要热起来了，空旷点不更凉快吗？”霍明端把苏钰往廊檐里边挤了挤，笑，“姨娘不问我成绩如何？还是说姨娘只在乎同窗关系？”

这小子还挺腹黑的，想凡尔赛还得由别人起头！

苏钰拍他一记，附送一记白眼。“你替霍明轩写的作业都能糊弄过你二伯了，还需要我操心？我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