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虚梦
作者:言一是 | 分类:古言 | 字数:4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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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会见
严总管脸上的笑容仿佛贴上去似的,由始至终分毫不差。他引导着两人至左边的太师椅坐下,奶娘自然是站在常家小女背后的。须臾,便有人奉上了热茶。进来的丫鬟也是俐落,放下茶杯向两人施了一礼,便道:“老太君听说是故人之女,甚是激动。稍整仪容便会前来相见。请常小娘子稍候。”常家小女微微点头,将围巾放了下来交予奶娘。清秀的脸容显现,瘦削的小脸一只手便可盖住,小脸上挂着的两只清透碧亮的大眼睛没有左顾右盼,小小年纪已见端庄之势。严总管心里掠过了隐月阁里的另一个身影,总是手拿一卷诗词,一副娇怯羞涩的样子,不觉微微摇了摇头。
俄顷,便听到轻微的走路声,以及低低的轻柔的劝慰声:“老太君,您可慢点走呵,小心台阶呢。”“嗒嗒”声渐近。常家小女忙站了起来,奶娘帮着理了理鬓边。刚一抬头,便见乌压压的一片人飘了进来。光线明暗之间,几道不同的视线同时落在了她的身上。有好奇?怜悯?或者猜疑?不屑?甚至恶意?她皱起的眉头稍纵即逝,看向众人簇拥当中的那一老妇:花白头发整整齐齐地拿发圈箍紧了,额前是一束抹额,饰以刺绣。她微微颤颤的拄着拐杖在两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常家小女忙踩着小碎步上前,未及施礼,已让这老妇人抱进了怀里,哽咽着道:“我的儿啊,你受苦了。”周围一片抽泣声。常家小女侧了侧脸,嘴角扯了扯,浑身升起一股异样,脑海里已千回百转,自己貌似与这老妇人不曾见过面。但她终究是个伶俐人,自然不会说些吃力不讨好之话,再想到父亲,不觉脸色暗了下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中也有了些许泪光。
不多会,便有人劝慰着双方落座。严老太君依然执着常家小女的手,满脸慈爱。常家小女向众人福了福,又对老太君说:“小女常直拜见老太君。”此话刚落,耳边好像传来“嗤”的声音。倏忽,又没了。许是耳累了吧。老太君愕了两秒,立刻又道:“还客气什么,快快坐下。”一旁的大丫鬟向常直福了福,笑着道:“刚刚各位夫人、小娘子都在老太君处问安,听得常小娘子到来的消息,个个欢喜得很,夫人们觉得多了个好侄女,而小娘子们则多了个玩伴。自然是好的。”两句话,简明扼要,便交待了为何是一屋子的人过来。本来,常直骤然到访,按理,应由严老太君细细询问方会将她引见其他人。
此时,一屋子的眼光扫了过来,善意的,好奇的,恶意的皆有。这严家,可真如父亲说的侯门深似海啊。她不觉黯然,只是依然站得端正,向大丫鬟福了福,坐回原位。大丫鬟与严老太君对视了一下,她便笑着走出来道:“我是严桃花,老太君的大丫鬟,素日里照顾着老太君的起居呢。让我为您引见各夫人和小娘子们可好?”常直微微颔首,看着她圆盘似的脸,福相得很,稍觉心安,遂碎步随着她从左到右一一见过众人。
先是最左边的一个妇人,约三十来岁,一身暗青色长裙,披着墨绿色肩坎,脑后挽着普普通通的圆髻,髻边仅插着一支银钗,素净得很。单眼皮,脸上的笑容仿佛堆上去般。见常直朝自己走来,便直了腰,刚想伸手,倏忽间又缩了回去,只是笑着,直待常直到了跟前,方搭着她的手笑道:“常娘子这一路走来,可辛苦了。在严府可要好好的休息。”桃花笑着道:“这是严二夫人。”常直福了福,心里暗诧,严府的二夫人怎的如此怯弱呢?待常直见过礼,严二夫人旁边的丫鬟忙忙的递上一个银镯子,手帕都没,赤裸裸的。身后“扑”的一声,未及完结,又急急的收了尾。常直甚是尴尬,桃花已接了过去,递给伍娘,笑道:“也是匆忙,让常娘子见笑了。”短短两句话,既解释了见面礼的简陋,又给严二夫人提供了台阶下。严二夫人悻悻的,只是讪笑着,眼角瞟了瞟左上方,忙靠着背坐好了。那姿势,如父亲麾下的将士在议事般,笔挺笔挺的。
常直正诧异间,桃花越过中间的空位,已引着她到了末座的一妇人前。桃花笑道:“这是严四夫人。”常直抬眼看去,一吊脸赫然在前,生疏淡然,却又生生挤出那笑容来,仿佛有人拿刀顶着她后背般。常直福了福,对方丫鬟已递上了一个锦盒,笑道:“我们夫人特意吩咐给常娘子准备的。”那语气,显然是针对严二夫人礼物简薄所说的。就连桃花脸上都闪过一阵尴尬。吊脸却没事人般坐着,依然笑着。
“哟,还特意吩咐,难不成你们夫人有先见之明,预知常小娘子今天会来?”一通话噼里啪啦的扔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行,在这噤若寒蝉的氛围中扔进了这么一串鞭炮,显得格格不入,但看其他人的神色,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常直大感诧异间,一抹藏青色已飘了进来。座上老太君骂道:“越发没有规矩了。”飘进来的暗梅色立于厅中,窗外的阳光照在其身上,那身影堪堪盖住了两个人。
常直暗自惊诧,都说江南女子身形娇小,柔弱无骨,怎的这人生得如此高大?寻常江南女子都是六尺二寸左右,这人竟似有七尺三寸高,加上骨架偏大,站在那里,与这满屋的娇柔一对比,更觉突兀。若是寻常的粗使婆子也罢了,看她穿着,却不然。一身高腰间色长裙,暗梅色窄袖短襦,拢着云朵髻,髻前插着几朵珠翠,髻后再插了枝价值不菲的金厢倒垂莲簪,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地位。
暗梅色一进来,众人神色各异。上座老太君更是沉下了脸,往后一靠,当家主母的通天气势赫然显现。暗梅色似乎有天然的屏蔽他人神色的功能,她按着规矩福了福,道声:“给老太君请安。”起身时眼一斜常直,似笑非笑的,径直走至严二夫人与严四夫人之间的空位坐下了。
桃花搭着常直的手,顺带拉着她到暗梅色面前,笑道:“常小娘子,这是严三夫人。”常直忙半屈了屈身,福了福,低头柔声道:“严三夫人好。”再抬头,便撞上了一双斜睨的囫囵眼,深黑的眼珠意味不明,眼角微弯,似笑非笑的。她微微献身,算是回了礼。右手接过身后大丫鬟递上来的锦盒,径直递给常直,朗声道:“刚听说常娘子到府,匆忙间只能回房略备此薄礼了。”
此话一出,仿佛朝左右各打了一记耳光,严二夫人脸上火辣辣的,如蚁咬了般坐立不安;严四夫人那吊脸越发拉得长了,再配上那青光眼,斜斜地睨了严三夫人一眼,想哼出一声儿,见及老太君警告般的眼神,刚到鼻边又吞了下去,活像硬生生吞了只大青蛙般,鼓着气,却又无处安放,让人看着都难受。
伍娘赶紧上前接过锦盒。常直朝严三夫人福了福,垂了眼,睑了光,柔弱温顺如绵羊般,再配这一身风尘气,真真我见犹怜。
严三夫人却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环视了一周,挑了挑眉头,道:“大嫂子今天可迟了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