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竟然没有告诉严诺此番的真正目的吗？

不过，再仔细想想，按照严诺的性子，若是跟她说是来看叶三郎的戏的，她必定不肯来了。也许，暴然一击，出其不意，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这郎君，竟然如此深谙人心。常直不禁看了看他，那坚挺的鼻子，那淡然的表情，那从容的神态，似乎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中。

可是，再往下看时，让人不觉心中一沉。如果不是当年的那一场战争，他必定成为全扬州，甚至全朝最意气风发，最出色的唐朝男人。

梅花早已从雅房内抬了椅子出来，放在一旁。常直让严诺坐了，两人又低语了一会，方听得下面台子戏班的班主大声道：“现有请柳瑟儿再来一首琵琶曲——《塞上曲》。”

“好，好。”一阵阵喝好声从下面传来。这是一首琵琶名曲，也是柳瑟儿在集芳轩的成名作。因此，就连雅座内的许多贵人皆走了出来，或坐或站，齐刷刷地看向台下那一个娇柔妩媚的女子。只见她已掀开了面纱，轻启朱唇，柔荑在琵琶上如弹珠般飞快地滚动着，那一声声凄怨哀婉仿佛一张网般渐渐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常直边听边露出赞赏的表情来，无可厚非，这女子的琵琶功底还是异常深厚的。再看向一旁的严诺，似乎亦被这清丽如春江之水，灵澈如九秋之菊的琵琶声打动了，正一副陶醉的样子呢。

常直心中一叹，眼内闪过一丝不忍，却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侧头一看，只见鹤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她心里一恸，他是想要给严诺致命的一刀啊，如此方能唤醒她沉睡的意志。

也罢，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虽觉一时不忍，可总比痛苦一辈子的好。

这一切，严诺自然是不知道的。正当她还沉浸在这无尽的涓流中时，楼下传来了一把熟悉的叫好声：“好，太好了。”

她心中一动，抬眼看去，果然，便看见了她的夫君叶三郎。她的脸色一白，便急急地将帷纱放了下来，双脚一缩，似乎就要往外走。

常直一把抓住她，在她耳边道：“诺姐姐，放心，他不会看见你的。”

严诺的脚一顿，又听见常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得集芳轩的大厨子肯指导一下你的点心，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严诺低了头，双拳紧紧握住，可那身形已顿住了，常直忙又道：“我保证，若是你不愿意，他绝不会看见你的。”

过了一会，严诺方长叹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感激地看了看常直，点了点头。

此时，柳瑟儿已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玉手缓缓地垂了下来，她站了起来，便想往里走。孰料原还在台下的叶三郎却趁着那些茶楼的护卫不注意，一个箭步冲上台去，抓住那柳瑟儿的衣袖，那小三角眼笑眯眯的，舔着脸道：“柳小娘子就陪我喝一杯吧。”

台下楼上早已炸了起来，那些文人士子一个个地指着他骂：“你这田舍奴，还不赶紧下来。”“这穷措大，简直无法无天了。”“此狗鼠辈，成何体统”......

叶三郎却依然不理不顾，直拉着柳瑟儿的衣袖，一味地舔着脸，甚至还想扑上来，幸得那些护卫也不是吃素的，一把将他拉住，就往台下拖。他嘴里犹自狂叫：“柳小娘子，本郎君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此心日月可鉴......”

正当他绝望时，柳瑟儿朝他回眸一笑，又低头冲戏班的班主低语了几句，方头也不回地步进里屋去了。

叶三郎早已被那盈盈一笑挠了胸，拼命地挣扎着，嚷嚷道：“柳小娘子，等等吾......”两名护卫架着他往台下走，本想一路将他架出茶楼。这时，旁边走来一个茶楼主管模样的人，朝他们挥了挥手，护卫方将他放开了。

主管朝叶三郎拱了拱手，名是道歉，眼里却满是冷意。他却信以为真，狠狠地哼了一声，拍拍衣衫，整理好刚才挣扎时弄乱了的发髻，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扯着喉咙道：“今天看在柳小娘子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说罢，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主管冷冷地扯出一抹笑意，便拱手退下了。周围的文人士子自然对叶三郎又是一番指责，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的。

叶三郎又羞又愧，与他们争执起来，场面再度混乱，吵得脸红耳赤时，不知是谁说了那么一句‘一班文人士子，如此作为，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一下子，整个茶楼便安静下来了。众人想寻找那说话之人时，台上的班主却又开腔报下一出的戏名了。众士子这方停了下来，个个又开始摇头晃脑地点评着即将到来的唱曲。

楼下的这一出闹剧，楼上众贵宾自然是不会参与的。个个看得兴致勃勃。看来，那叶三郎又成为了茶余饭后的‘点心’了。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严家三人的眼睛。常直一直担忧地看着旁边的严诺，看着她从害怕到羞愧，再到恼怒，之后是平静。那小小的拳头握了放，放了握，再放。手中的帕子早已被她扭成了麻花。虽然戴着帷帽，透过帷纱，若隐若现地，仍可看见那青红交替的小脸。

常直刚想安慰她时，见到鹤鸣冲她摇了摇头，不得已，她硬生生地收回了快冲出口腔的话语。她不能在此时破坏他的计划。她也知道，此时的严诺对叶三郎还抱着一丝希望。

果然，很快地，她便看见那个茶楼主管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在叶三郎耳边低语了几句，叶三郎喜出望外，朝着那些文人士子刚想大声喊叫，却被主管轻轻按住了。他自然是不甘心的，可到底知道孰轻孰重，便随着主管一路往后台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得意洋洋地看着那一众满脸疑惑的士子们。

看来，好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