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就大婚之日吧！“华老爷子大笑，大婚之日。没人知道老爷子在笑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华林峰闻言正欲详问，老爷子却一挥袖，堵住了他正要开口发问的话，“哈哈，当然，要怎样还是你说了算，我也老咯，这些事就不掺和了。老来就得享享清福，享享儿孙福！“

“是……父亲。“

华林峰心里是有苦道不出。明明他是宫主，可宫中实权仍在老爷子手里，大小事也必须过问老爷子。只因那象征着上阳宫权利的上阳令从未交托在华林峰的手中。

若非老爷子只有他一个儿子，即便千辛万苦把他找回来，容纳他无理的要求，也一定不会让上阳宫落在老爷子的兄弟旁系手中。只是华林峰已然做了宫主，老爷子却从未放心真正将上阳宫交与他，老爷子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可这个人肯定不是他，也不像是三更。

华老爷子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

“林峰啊，三更终究是个女儿家的，成不了大事。这云朗虽愚笨了些，但可是值得培养的。道术修习也得慢慢来。三更从小耳濡目染，到现在不还是没什么成就呢。终究是个女儿家呀！要是有个男娃多好！“

此话一出，犹如惊天地雷，华林峰瞬间绷紧了弦。

“父亲……三更她……父亲，我知道是我没能给父亲留个男儿，是我断了后。可您也看到了，三更她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她可以堪当重任的。虽然她可以资质欠佳，可是勤能补拙，况且我一直悉心教导她，假以时日，她一定不负所望呀父亲！“

华林峰慌了神，他不能也不敢往哪个方向去想。老爷子不可能会那样的！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以为她的身份能瞒得了多久？纸包不住火，世间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杀得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婢女，杀得了麽麽。可你能杀得了整个上阳宫的人，能杀得了天下人吗？“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以为她的身份能瞒得了多久？你能杀得了一个两个无足轻重的婢女，可你能杀得了天下人吗？

就像几年前的晚上，他手上粘满了血腥。他的父亲推开门，看着一片狼藉，不可置信地冲他嘶吼。上阳宫人学术法，只为降妖除魔，不能随意残杀凡人。

华林峰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句句刺痛了华林峰的心，可三更是她的女儿啊！他穷尽一生也要护她周全！她只能一辈子待在仙灵山，才能一世安稳。若是她做不了宫主，那旁人若是将她逐了出去，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那该如何是好！只要能护得了她周全，我不在乎杀几个凡人。

“林峰，归根结底你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宫主，上阳令仍旧在我手里。”

那冰冷的言语一点一点地渗入他的四肢百骸，他的父亲，上阳宫的主人，为了一个外人，一个宫主之位，是誓要与他唯一的儿子撕破脸了。

当初他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叛逃家族，义无反顾地带着雀儿远走高飞。他早就厌倦了这些虚妄的名利争斗，也看腻了这些所谓降妖除魔，救助苍生的正道人士的道貌岸然。

他分明是最厌恶家族里这些暗地里不见天日的勾当的，他分明是最厌恶这些衣冠楚楚，一副大义凛然模样的仙师的。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只是不想再留在这囚禁了他一生的上阳宫，他要自由，他想随心所欲地行走在山川之间，去行他的大道。然而，如今他竟变成了这龌龊卑怯勾当一员，他竟还一心要将他唯一的女儿也推上那个诡谲云涌的位置。

谁又能想到，懦弱无能的华林峰也曾经是一个怀揣着梦想和热血的自由人呢？

他要让他的女儿接替上阳宫，一要保护她，不让世人发现她的存在，二是希望她能延续他的梦想，完成他一辈子都没有完成的夙愿。

当今，所有人都憎恨着妖魔鬼怪。人界和妖界誓不两立。人们对妖怪深恶痛绝，却对仙界的神俯首称臣，三跪九叩。

他从前也是那样认为的。凡妖必恶，凡妖必杀。可当他遇见了她以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后来，让天下太平，人妖能够和平共处，才是他心中的祈盼和执念。

他一直都希望着，这个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上阳宫能在华三更的管理下，真真正正地做一个光明纯粹的正派仙门。不会以恶制恶，残忍又果决地除尽世间生灵。

华林峰一瞬地心力交瘁，他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却仍不甘心地苟延残喘，他悉心培养的华三更一定要成为上阳宫未来的宫主，而且是真正的掌门人。不能像他这样地傀儡。他一切地梦想都压在了华三更的身上。

这要他怎么能轻易地放手。

“可这咱们家的家业被外人……”

“嗯？成了亲还算外人吗？咱们把偌大的上阳宫都交给他，他敢不对三更好吗？况且看着这小子还挺喜欢咱们家丫头的。”

华老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一声一声地在空荡静默地房间里格外地突兀。华三更的心口被那声声敲击砸地憋闷不已。

第十四章 一念成魔

那华贵却老当益壮，眉宇间有些戾气的老人微微皱着眉眼思索，“改天跟王爷说说，看能不能把小世子放仙灵山上来。在上阳宫学习术法，这虞丘最大的仙宫，总也好过那京城有些名气的旁门左道。小世子虽愚笨些，但想是学习些术法，灵窍终有一天也会打通的。“

“父亲……“华林峰还是不安分地想要再挣扎几下。却被华老爷子冷冷地打断。

“好了，无需多说，我意已决。你别忘了，之前在山脚下跪了三天三夜，求我收容你和你那丫头的人是你。”

要怎样地淡漠，才能让一个父亲像给乞丐施舍饭菜似的，勉为其难地收容走投无路的儿子。

他早就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因，谁的果。他们父子之间也早就隔了太远的鸿沟。

上阳宫真正的实权仍旧在老爷子的手里，他不过仍旧是寄人篱下，不得自由。

“是……“华林峰微低着的头掩去了他眼底所有的晦暗。岁月和仅存的女儿让他磨平了锋利，让他学会了隐忍，更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了他一生渴望的自由。

他终究是做不了他的自由人。

这上阳宫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父亲从未认可过他，上阳宫的执掌令牌，号令上阳宫的权利，他这个所谓的上阳宫宫主不过是形同虚设。上阳宫大小事宜终究还是老爷子说了算。要不是老爷子就我一个儿子，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一个以除妖为己任的上阳宫交给我手里，更何况，我的女儿，在他们眼里，更没有资格……

可这上阳宫终究还是还是我华家的。我绝不会把上阳宫拱手让给他人。

华林峰惆怅无比，看着庭院中与三更打闹的世子，更是没什么好气。再一转头看三更，也浪费光阴陪着世子胡闹，都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堪忧。也许老爷子的担忧是对的，他自己对这丫头都有些吃不准，果真随了她母亲的性子，做事不拘一格，总是任性妄为。太过于离经叛道，定然有违于他们祖上传下来的传统。老爷子虽然偏激，却初衷也有些道理，与其让一个摸不出路数猜不准未来路子的孙女上位，还不如直接让木讷愚笨的世子上位。南理王相当于土皇帝，那小世子可相当于土太子，地位摆在那里，也无人再敢肖想这个位置。何况，云朗愚笨，比之于总是不停管教又执拗的三更好很多。这个丫头呀，向来心高气傲，一时间叫她把从小到大势在必得的宫主之位转手让于他人。这丫头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华林峰想着想着突然诧异地意识到，自己竟然默认了此事！分明在自己心里是最不可能的事！可竟像中了邪一般心神不宁。越想越烦乱，华林峰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迈步离开了庭院。

三更和云朗在池塘边打闹着，三更烦透了缠人的云朗，灵机一现，看着池塘边那松动的石头，三更就慢慢移步到那块石头旁，狠狠踩了一脚，重心一下不稳，眼见着就要落入水中，三更心想，我入了水中，大可以在水中修养调息，耳边才算清净了。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一向木讷的云朗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三更的手，三更未能如愿，可云朗还没笑出来却脚底下一滑，随着拉三更上来的坠力，竟一下子跌入了水中。三更站稳脚跟却只听扑通一声，云朗跌入了水中。三更想嘲笑云朗真蠢，却穆地想起云朗不曾学过术法，不会水中调息，这水深八尺，云朗落入水中，便必死无疑。

华三更慌忙地伸出手去抓云朗。再眼疾手快，也只是抓住了云朗的一个衣袖。

云朗艰难地在水中一会冒头，一会儿又掉下去喝了几口水，又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华三更情急之下抓住的衣袖，也只够让云朗不至于太快死掉。要就他上来，还需要她将他拉上来。

云朗在水中扑腾地，又含糊地喊叫，“更……三……更……三更……“

也许一个人的死只是瞬间。华三更突然沉默了。

她手中紧抓着的衣袖慢慢地从她手里滑落了下去。

云朗不同地在水中扑腾，池塘冰冷的水灌了一口又一口，艰难地伸出手，向三更求救，“救我……救救我……“

不如就让他这么死了吧，她便再没有负担，就自由了。

三更紧抿着唇，低头看着脚底下松动的石头。

云朗呼声越来越小，渐渐地没了声响……

他死了，我才可以不用与他成亲，我才可以成自由之身。

我还没有起飞，没有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中。又怎么可能还没死飞就被这牢笼囚禁住我的脚步？

不能呀……他必须得死……

“更……三更……噗……咕咕……“

云朗艰难的呼救声越来越小，一阵一阵地求救声钻入了华三更的耳膜，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是未来的上阳宫主，怎么能这么枉顾人的性命。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不能……

不能杀生……

三更一咬牙，终是下定决心。

一根长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水中，精准无误地捆住了水中下落的云朗的腰，巨大的水花四溅，云朗从水里被捞了出来。一下子甩到了岸边。

三更也丧气地坐在岸边，自言自语，像是安慰自己，像是解释自己的可恨的同情心，又像是在和昏迷的云朗说。

“第一，你是南理的世子，我们上阳宫惹不起南理王府。第二，上阳宫祖训，不得随意杀凡人。第三……你是为了救我才掉下去的。”

……

“咳咳咳！“地上躺着的云朗突然起身剧烈地咳吐，池塘中有不少泥垢杂尘，云朗走了这一遭，也吃了不少。

三更冷眼看着云朗不住地咳咳吐吐，寻思着要不要帮他运气清理喉中杂尘。却见云朗此刻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仅不咳了还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叭！“云朗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手指印。三更红着耳根飞速地抽出了云朗腰上的带子，一转身，飞速地系好了腰带。

情急之下，用腰带拉了云朗出来，又一时忘记了腰带还在云朗身上。这下被云朗都看见了。

三更脸粉红粉红的，像扑了胭脂。三更脸红，可云朗脸更红，活像个苹果似的，羞怯地再抬不起头来。

三更忽觉自己竟像个女儿家一般脸红，更觉气愤，又是一巴掌落在云朗脸上。云朗脸颊火辣辣地疼，泪水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想来这世间唯一敢这么打云朗的人也只有骄横的三更。

云朗的两侧脸颊一下子出现了两个对称的手掌印。三更忍俊不禁，笑地很是邪恶，“哈哈哈！这下可对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