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姑娘，不知……不知阿古姑娘可有婚配？“

兰桑低着头，眼睛偷偷地瞟着阿古的神色。他紧张地厉害，一颗心也跟着不停地狂跳。要是阿古再多待个几天，兰桑觉得他肯定会得心疾过早离开人世了。只因这眼前的女子是那般动人，正中了自己心坎儿上。

“婚配啊……我曾穿过那身大红的嫁衣呢。我的意中人就隔着人潮人海在城门口笑着看我呢！“

阿古微笑着，目光看着那远处南理王府的高墙，好像穿过它回忆着久远的往事。

“什么……”

兰桑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一听到阿古说她曾穿着大红嫁衣，就一下子泄了气，失望悲伤一下子浸透了全身，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兰桑甚至都未曾注意到阿古说话时眼神里的挣扎和痛楚。那是阿古最不堪回首的过去，是她最忘不掉的，日日夜夜折磨她的画面。

“那日，我穿着大红的嫁衣，我的意中人就隔着人潮人海，在城门口笑着看我。“

她莽莽撞撞地疯跑，推开那些慌乱地四处逃窜的宫人。各处都是死掉了的人，横尸遍野，鲜红斑驳的血迹凌乱了整个皇宫。她已无暇顾及整个已经奔溃了的皇宫，我只想找到这一切的源头。

走廊尽处，那里只站着一个闲闲散散的穿着大红喜服的绝色少年，嘴角始终一抹淡笑，却是最惊心动魄，残忍到割裂了爱慕这个少年的女子的身心。那血淋淋的伤口就藏在心里。她还是不信。即便那个走廊尽头的少年一边淡笑从容地看着她，一边握着长剑不断斩杀着那些手无寸铁柔弱的人。那个尽头是一片昏暗晦涩，扭曲的灵魂奋力挣扎嘶吼。一切都像是地狱里生杀予夺的修罗场。满眼的血肉横飞，满眼的晦涩黑暗。可是偏偏独立其中的少年怡然自得，懒懒散散地结束着所有人的生命。生杀予夺的，大概不是阎罗王，只是这个满身浴血却又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少年。

热血挥洒，飞溅到那精致的脸庞，眉眼依旧闲适又多情，飞溅的血渍却偏偏落到他的眉心，落成了一枚惊心动魄美丽的朱砂痣，绘了一幅绝妙的美人图。

朱砂痣……满眼的血泪。杀伐决断下的罪恶，美丽又残忍。

不知道是哪位名伶在耳边轻唱，“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究竟是谁欠了谁。曲罢戏终人散尽，又歌尽了几分繁华……”

阿古回忆着那夜夜折磨自己的那一幕，那是最不堪回首的过去，也是她现在唯一记得清楚的画面。

好像已经在人间行走了太久，她已经忘了太多太多东西了。

阿古撑着下巴看着远处残阳如血，那血色映照下的红墙分外艳丽。听说那是南理王府。

“要去那里。“

窗边少女伸出纤纤玉指，微微一点那分外招摇的红墙高楼。

南理王府的红墙高楼。

阿古姑娘缩回了手，窝在胳膊下，将她整个头埋进了臂窝。微不可查的声音从衣袖间飘了出来，“那不是高墙，那是皇宫……是我长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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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华三更，溜去云山见枝狸未遂后又转而在城里走了一遭，才偶然遇上了阿古，又听了谭老头说书。将阿古姑娘匆匆安置后，不敢延误立刻掐着时辰赶回了上阳宫。

五日之后便是宫门大开，拜师大典。本该由宫主华林峰和华三更来主持，可老爷子不知道怎的，改了主意，既未让华林峰主持，也不曾授意华三更。只是派了上阳宫的大师兄江一帆主持，让二师兄江一舟从旁辅助。华林峰闻讯立马跑去找老爷子。

而华家老爷子此刻正闲适地品着一盏香茗。瞥了一眼座下的花林峰。

“林峰啊，如今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吗？“

“儿子不敢！“

华老爷子一张口话里都带着刺儿，华林峰听着很是难受，分明是亲父子，如今想温和地说话却是奢望。

他当初义无反顾地叛逃出走，在外流浪了几年。一度以为那曾是他最逍遥最快活的日子。他找到了自我，也活出了自我。

可世事弄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华老爷子冷哼了一声，“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是巴不得能拿到上阳令，做真正名副其实的宫主大人吧！你巴不得赶紧让那丫头登位，巴不得让老头子我早日下九泉，好让你父女两个独霸上阳宫，逍遥快活！“

“父亲，您怎么能这么说！”华林峰不可置信，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您心里是……这样想儿子的吗？“

无论如何总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那一字一句深深刺痛了华林峰的心。

“那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很不满意这次大典不让你主持啊？“

老爷子淡漠地说着话，手里却细致地摩挲着那茶杯，很是仔细地又嘬了一小口。不由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南理王赠送的御赐香茶就是好。

“父亲！我身为上阳宫宫主，大典不让我主持也该让少宫主主持啊，为何要找了外室子弟？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和三更啊！“

第二十四章

华林峰沉痛无比，跪着来到了华老爷子脚下，拽着他的裤腿，意图唤醒老爷子心中的亲情和怜悯。

“父亲，儿子……这三更是儿子唯一的骨肉啊，也是您唯一的孙儿。是唯一的少宫主啊！“

“林峰，你我姑且不论。可这三更终究是个女儿家的，成不了大事，何况她的身份万一有一天泄露，我华家将失信于天下，落得一败涂地。我每每看到她，总想起那个女人，想疼爱她也不行。说到底一切错误的根源都在你。若你能听我一言，再娶一个女人进来，生个儿子，如今也不用这般谋划。我倒觉得这世子不错，是个可心的人选。“

什么？

华林峰陡然站起身。

“父亲！您怎得……如今怎……这般糊涂！南理王根本不是个什么贤良之辈，如今要把三更许配给世子也就算了，为何，连整个上阳宫都要拱手让与他人。那南理王表面温润和善，实则阴狠狡诈，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为何我们要屈服于他啊。“

“住口！王爷也是你可以妄自评论的吗？而且你也说了，南理王他就是想要上阳宫，我们主动投诚，才能得到庇护。难道你想与他兵戎相见吗?你忘了上古国是怎么被灭的，忘了那云山上偏执的妖王是被谁逼出来的，忘了你那念念不忘的女人是怎么死的吗？“

“不……我没忘！我都记得，我都记得！“

华林峰痛苦地攒紧了拳头。

“林峰，你要知道，他南理王是主犯，上阳宫就是帮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在这里，他就是动动一根手指就能把我们捏死。上阳宫要想存活，就得在夹缝中找生存。这虞丘偏远之地，朝廷鞭长莫及。在南理，他南理王就是皇帝！如今王爷肯屈尊降贵与我们上阳宫交好，都是我们莫大的荣幸！让世子入我们宫门，南理王定然更信任我们。再说你那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女儿从小耳濡目染，到现在不还是没什么成就呢。终究是个女儿家呀。担不起一个上阳宫的兴衰。“

华林峰听着父亲一口一个女儿家，一口一个女儿，心里很不是滋味。为着这女儿身，他从小就让三更以男装示人，言行举止皆与男子无异。又有那点比不上男儿。

“父亲，我知道是我没能给父亲留个男儿，是我断了后。可这咋们家的家业被外人……“

“够了！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茶盏碰一声砸在了桌上，也砸在华老爷脚下跪着的华林峰心里。

“下去！“

华林峰心里不住冷笑，未发一言，默默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转过身大步离去。在仙灵山这些年，好像是第一次挺直了腰杆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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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狐狸，老爷子真这么说？“

“还能有假？况且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我……只是没想到……“

华三更神色黯然。原来华老爷一直以来真得只是对她表面上的疼爱，却根本不是从心底里喜欢她这个孙女儿。

“那我父亲呢？他怎么样了？“

“宫主嘛，心灰意冷回去就闭关了。说是没个三年五载不出来。“

“什么？他就这么甩手闭关去了？“

“小声点，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奉三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这不是好事吗？你大呼小叫什么？“

“怎么说？“

华三更拧着眉头，静静等待着奉三发挥他狐狸的本性。

“自古婚嫁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宫主闭关了，没个三年五载不出来，那这三年五载你也用不着嫁人了，不大婚，更没有让世子上位上阳宫的理由。“

奉三转了转眼珠子，拉了拉三更的袖子，“我说你平日不挺聪明的么，今日一着急倒全糊涂了。“

“是啊是啊……父亲常说我跳脱顽劣，心性不稳。这一遇上事，倒真看出来我这心性……“

三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底不是历经世事参透人生的智者。“不够，不够……

“三儿，去给我找个手环，要钢铁打造的。我要练字。“

练字最能磨炼心性。专注练字，不仅能锻炼意志，也可以让烦躁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三更自从知道祖父根本看不上她之后，便决定以后即便父亲不在，也要严于律己，收敛心性，在道术上更要勤学苦练，为了不让父亲失望，也为了给祖父证明自己并非无能之辈。

她在房中练字，手腕上刻意戴着那钢铁打造的手环，戴在手腕上极重，可以却可以练她的腕力和下笔精准力。

这天下午，三更窝在房中一练就是几个时辰。那沉重的手环磨地那细嫩的手腕红肿不堪，手腕上一圈有丝丝血迹冒了出来，她才放下了笔，脱掉了手环。

父亲闭关，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她根本不知要如何是好。自己也才不过十二岁，又该如何真正地独当一面。父亲，您这一走，将这偌大的上阳宫交到我手里，我要如何支撑起它，我又要如何与祖父周旋啊！

奉三从角落里窜了出来，拿起三更写的字。朗声念道，“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

“主子啊，难得，你竟还有这般觉悟。“

“还有后半段，你知道吗？“

三更扫了一眼红肿酸痛的手腕，“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主子，你这刚烈不屈的个性可不容易在这诡谲云涌的俗世里存活。我不想看到你最后也是青衫湿的结局。“

“但求问心无愧。无论外界世事如何变换，无论人间有多黑暗肮脏，我只求我能永远保持一颗赤诚的初心永不变。“

三更回头看着奉三，那目光是那般地炽热。这是她对自己的期望。无论世人再怎么变，她也想守着那赤子之心，为自己寻求一片净土。

“那我就祝愿你得偿所愿吧。“

奉三看着如此执着的三更，一想到前几日心血来潮，占卜的卦象就发愁，未来她将要面对的一切，想想就觉得心酸。

我倒希望我的少宫主你不要做个好人，做个坏人，更坏一点。心机深一点，手段狠一点。也不至于以后落得那般境地。上天啊，为何要派我下凡渡此劫。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我也不过只是个局中人。

“不管怎么说，狐狸，你告诉我的这些让我能提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我祖父竟从来都不曾看好我。也不愿将上阳宫交于我。因为我是女子也便罢了，为何实权也不交于父亲，是老爷子还想握着手中的权利吗？还是因为什么？“

太阳渐渐地落了下去，“奉三，什么时辰了？“

“快到酉时了。“

三更利落地跳下床榻，“好了，不能歇着了。还有事要做。大典总不能真得让大师兄二师兄来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