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游曳开车到达民政局，陆竞比她早到，宿醉过后他的脸色憔悴疲倦，倚在一辆灰绿色的吉普车旁，右手指间松松地夹着一根燃着火星的烟，看到她从车上下来，原本有些飘忽的目光倏地变得锐利，他抽了两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抬起手看看手腕上的表，似笑非笑对她说：“真准时啊。”

游曳抿着唇一言不发。

“东西都带齐了吗？”陆竞一脸漠然地问。

“嗯……”

“这是我写好的离婚协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游曳木然地接过那薄薄的几张纸，随意扫了一眼，什么也没看清楚就点头，“没问题。”

陆竞定定地看她一眼，“行，那就进去吧。”

滴一声锁上车，他转身就走。

游曳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开始一抽一抽地痛，终于意识到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离婚……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走进民政局。局里的人都很诧异，这都快除夕了，怎么有人会在这种日子来办离婚，而且还是这样一对长相出色看上去无比登对的青年男女。

很巧的，当初给他们办结婚的那个大妈今天也上班，她还记得他们，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俗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们能成为夫妻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啊！谁家两口子都有吵吵闹闹的时候，你们还年轻，过去有什么不愉快的都别太较真，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好好磨合，千万不要因为意气一时冲动啊，这离婚容易，想要破镜重圆可就难了，你们回去再想想清楚吧……”

游曳心里有所触动，看向陆竞，他却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不耐烦地催促道：“我想清楚了，快点帮我们办吧。”

游曳的心一沉。

“姑娘，你也想清楚了？非离不可？”办理离婚登记的另一个大妈问。

游曳沉默几秒，点了点头。

“唉，好吧……”

一番程序走完，最后只剩下签字那步，陆竞低下头，干脆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行云流水般潇洒的动作让游曳心里又是一痛，笔尖顿住，在纸上戳出重重的一点，她凝神控制颤抖的手，飞快而潦草地写下游字，曳字写了一竖她却再次停住了。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和陆竞在一起的画面。

她十分清楚，这个曳字写完，从此以后他们恢复单身，陆竞再也不会为她洗手作羹汤，再也不会死乞白赖地陪在她身边，再也不会耐着性子容忍她的坏脾气和各种小任性，再也不会为哄她开心花费这般那般心思……

陆竞是个爱恨分明，不容许暧昧存在的人，喜欢一个人他愿意对她好，为她付出一切，一旦下定决心不再喜欢，他会比谁都决绝。

一旦离婚，他再也不会理她，再也不会和她有任何瓜葛。也许走出民政局开始，她对于他而言，就只是个陌生人了。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潮水般涌来。直到被逼到绝境的这一刻，游曳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舍得陆竞离开。什么爱不爱，恨不恨，抱歉和亏欠……所有理智都被她抛诸脑后，她只想逃离。

“签字吧，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还犹豫什么呢？”陆竞嘲讽地激她。

游曳毫无征兆嚯地站了起来，顾不上自己的身份证户口本手机钱包车钥匙家门钥匙都放在桌上，用力推开办公室的门冲了出去。

天空乌云压顶，一片阴沉，空气很窒闷，似乎又要下雨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越走越快，陆竞似乎追了出来，隐约听到他在叫她停下，她充耳不闻，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和无措，他越喊她，她就走得越快，后面索性跑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谬可笑，可是她停不下来。

她没办法跟着陆竞回去，心平气和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和他离婚。

她自欺欺人，只要她跑到一个陆竞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那么她就可以不必面对那些烦人的事情。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想通的，她会渐渐适应没有陆竞的生活，只要再一点点时间……

在拐角处，陆竞却已经追了上来，他紧紧地攥着她细细的手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表情复杂地冲她吼道：“你什么意思？！”

“我……”游曳喘得更厉害，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不是想离婚吗，那还跑什么？！”陆竞又吼道。

游曳仍旧耷拉着脑袋，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抬起头来，看着我！”陆竞一只手仍死死地拉着她不妨，另一只手强硬地扳过她的肩膀，抬起她的脸逼她与自己对视。

他的动作太粗鲁，弄疼了游曳。她的眼泪马上唰地落下来，她自己却很清楚，她并不是因为被弄疼了才哭，而是因为……

她害怕失去陆竞。

她咬着嘴唇，拼命地想要忍住，那些滚烫的泪珠却完全不受控制，不停地涌出来。为了掩饰憔悴脸色的妆容瞬间都花了，眼影和睫毛膏都化了，在脸上两道黑乎乎的水渍，鼻水也流了出来……

她从未这么丑这么狼狈，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什么都管不了顾上不了，心中溢满浓浓的绝望和悲伤，她再不发泄出来，就快难受得死掉了。

她就像个受了委屈，无助不安的小孩子，埋在陆竞的胸前嚎啕大哭。

陆竞心中五味杂陈，小心翼翼地揽着她的肩膀，声音略微有些颤，“小曳，你不想跟我离婚是不是……”

游曳的身体僵了一下，仍旧呜咽着没有说话，只是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不由地又紧了几分。

那个轻微的动作，已经告诉陆竞答案。

连日来的阴霾忽然都烟消云散，他呆愣了许久，忽而嘴角微弯，也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