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泠
作者:柳熏风 | 分类:言情 | 字数:2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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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柔情债难偿
秋去冬来, 雪落枝头,满园莹白,又是一年渐去。
青禾抱着暖炉脸冻的通红通红从殿外匆匆跑来, 关泠揉了揉眉心, 疲惫道:“王上这次又收了哪家的美人。”
短短几月, 嬴政就陆续迎娶了各国贵族美女, 又有下面的官员在秦国各处挑选美女入宫, 时不时青禾也会带来谁谁被封了啥的消息,关泠由开始的震惊不解到如今渐渐转为的无所谓。
有一种自卫,叫做无所谓。
记得《阿房宫赋》里有那么几句话:妃嫔媵嫱, 王子皇孙,辞楼下殿, 辇来于秦。朝歌夜弦, 明星荧荧, 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 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
自古君王,谁不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就让他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什么的样样备齐吧。
关泠心境突然就开阔了, 却更多时候这种开阔还是被诸多莫名的不安堵去。原因关泠想她当是明白的, 可她又好像还是想不明白, 她的思想常常都处于左手执盾, 右手拿矛的矛盾状态。
如今也不知成蟜是否安全到达燕国, 不知姬丹还记不记得邯郸的那个小女孩,关泠发现, 在这个貌似一切与自己无关的异世,她关心着的东西还出奇的多。
青禾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将暖炉恭恭敬敬放入关泠怀中,委屈道:“夫人,青禾是去取药了,您不关心的事情青禾再也不打听了,只是……”
只是,王宫宫人无事,流言飞蹿,小小的变动都会被人们绘声绘色的反复演说,直到尽人皆知也不会消停。
关泠温和的笑了笑,伸手让青禾给自己涂药,本不是特别严重的伤,却偏偏不肯好,在白皙的手背上留下几道狰狞的疤,就如一朵美丽的花上爬着几条毛毛虫,关泠看着,为自己的想象不禁寒了下。
青禾擦好了药,见关泠满面愁容,关心道:“夫人不用担心,太医说了,这疤再过上些时日就能消除了。”
“恩。”轻声应答,低头去看那手上的疤痕,她与嬴政之间,亦如她的手一样,磕碰太重,终有裂痕,无法愈合,也许时间会是良药。
只是,谁又知到时间会不会是配错的药方?
一场叛乱虽过,关于嬴政身世的谣言虽不再有人提起,可在人们的心里,总是有些芥蒂。
要怎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二十一岁的年纪,未加冠,未握权,冷笑浮上嘴角,王上的谕旨在由赵高尖细的声音宣读,余音在森严的廷议大殿缭绕不绝,殿上百官有高兴,有担忧,有低头深思。
成蟜的叛变给了权利分割的契机,昌平君和昌文君二人皆拜为相国,王翦等人也被各自封赏,吕不韦依然官拜丞相,看似没有任何变动,可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切都已不同了。
然则,对嫪毐的封赏着实让人不服,无功却被赐封地,封长信侯,可如今王上并无实权,大权都掌握在吕相和太后手中,做为太后身边的红人,也无人敢贸然得罪。
对吕不韦的冷落,同时也向世人昭示着秦王与吕相间的关系并非谣言所传,天下哪有自己的儿子去削弱父亲的权利,将自己的父亲打入冷宫的,而且,还是一个一心辅佐自己的父亲。
静静的看着百官离去,俊美的墨服男子疲惫的靠向冰冷的大椅,玄色眸子里是满满的倦怠。
闭上眼,回思这几月来的生活,白日忙于政务,夜晚不知宿于何处,只是时常醒来,躺在身边的都是一个陌生的女人,朦朦胧胧的意识里,有多的记不清的陌生女人被自己压在身下寻欢,不管是笑也好,哭也罢,而记忆里,除了对自己愈来愈深的厌恶感别无其他。
“王上,此处寒凉,要不回去寝殿歇息?”
嬴政睁开眼,默然起身,走出殿外,漫天白雪,树枝上,屋脊上,小径上,无处不是一片银白。
“赵高,这是寡人回咸阳的第几个冬了。”
“回王上,第十一个冬了。”赵高不知何故,弯腰恭敬答道。
“寡人在位多少年了?”
“回王上,八年了。”
回咸阳十一年,在位八年,不觉间,时光如梭,世事更迭,人心亦非昨。
脚步疾走,落脚处,小径上宫人还未来得及打扫的白雪沙沙细响,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让自己不去想念那温暖聪慧的女子,在那些美艳的女人身上寻欢,可谁也代替不了,那个如皑皑白雪中傲然绽放,香美如红梅的女子,几月已逝,被证明的是他只能纵容她,亦只能纵容自己。
赵高要跟上,被嬴政制止,望着雪中王上那英挺孤寂的背影,心里也生出一丝无奈来。
呵!哈!
从屯留后回来的日子里,关泠每日都会练习跆拳道,如果没有人再可以相信,那她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
呵!哈!
嬴政停驻脚步,看着殿中的关泠的装扮,几个月来脑中阴霾瞬间散去,身着宽大的白色绸服,腰系黑色飘带,记忆里两个人的笑语清晰起来。
“泠儿,为何要我系白色的腰带,你却系黑色的。”
小女孩拍着男孩的肩哈哈笑道:“因为你是初学者,我是师父嘛,这腰带可有讲究了。”
男孩狡黠的笑了笑,未再多言,过了几日,他被系上了黄色的腰带,再过几日,是绿色腰带,再过几日,蓝色,再几日,红色……
“泠儿,为何这腰带变了又变就是不能跟你一样是黑色。”
小女孩笑得眉眼弯弯,和煦的阳光扑在她白雪般白皙娇嫩的面上,那可爱的笑意,比阳光更能让人晃了眼。
欢快的转过身,回头笑靥如花,“不行,这是我的专属!”
门外的侍女在嬴政的示意下都纷纷退下,关泠对准固定在殿中的木头人,一次又一次准确的出击,虽然很怕痛,想过扎一个草人来练,可思及在战场上和士兵真刀真枪相对的情景,她下决心克服自己最大的缺点——怕疼。
很多次的受伤都在突然之间,未来得及做好准备接受的疼痛,只要死不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意识到格外的安静,关泠停下动作,殿中侍女不知何时尽数退去,殿外,银装素裹,白雪纷飞,许久未见的那个人,依旧身姿伟岸,寒气逼人,那张如刀精心雕刻出的俊美脸上,似有着似有似无的……浅笑?
“来了?”关泠很随意的问了声,拿起榻上的外衣胡乱套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对着殿外人轻声道,“怎么,走错地方了?”
注意到她手上未消除的疤痕,嬴政心里一痛,缓步走到关泠身边坐下,握起她的手,因为方才练习拳脚的缘故,她的手很暖,与他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突然被他握住手,手心传来的冰寒让关泠下意识的猛缩回手,那冰冷的大手却固执的紧紧握住不放。
“真冷。”关泠做了个打寒颤的样子,另一只手拿过桌上的暖炉,递到嬴政身前,“拿它吧,可比我有用多了。”
浓密的眉峰蹙起,冰冷的指尖在那丑陋的伤疤上反复摩挲,关泠这回是真的连打了几次寒颤,要缩回手,却还是只做了无用功。
讪讪的将暖炉放回桌上,关泠笑问:“新进宫的美人们怎么样?”
在手背摩挲的指尖顿住,许久,温软到关泠以为是幻觉的声音才从身旁这位冷峻的王者口中发出,关泠张大嘴巴讶异的看着他,仿佛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难道几个月过去了,他想起自己跟他一起长大,所以真的尽释前嫌不怪自己了?
“疼吗?”专注于关泠手背上伤疤的嬴政并没有看到关泠夸张的表情,没有听到答案,再次轻声问到。
关泠欲拂开嬴政的手,刚碰到他的手,关泠又缩了回来:“怎么现在了还这么冷?以前也是,一到冬天就不能暖和。”
“疼吗?”嬴政固执的重复。
关泠往后靠去,眼睛望着殿顶,无所谓道:“疼是可以克服的,所有害怕的东西经历多了也就不怕了,要疼,也只是猝不及防的那一刻疼,以后,不去感知,便不疼了。”
嬴政抬起头去看关泠,听到这样的话他的心似突然被警醒,这样开心着的泠儿让他害怕。
关泠像是想起什么,骤然收回手,直起身来,看着嬴政讶异道:“王上,您来这里做什么?”
俊逸的脸上冷眉微蹙,眸光黯然,那陌生的称呼着实刺耳,“泠儿,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关泠忙站了起来,弯腰行礼,恭敬答道:“泠儿身份卑微,岂敢再对王上不敬。”
关泠是经过一番思考才决定不再直呼嬴政的名讳,嬴政的话真的警醒了她,她不过是仗着他对她的宠爱,其实,在这大秦朝,在这秦王宫,她能算什么?
算是正一品的君夫人,可君夫人失了君王的宠爱又还算什么?
握住了世间繁华,握不住指尖柔纱,缓缓站起身,将站立在身前的柔软身体紧紧抱入怀中,然后放开,匆匆离去,留下殿中人影孤立,温热的呼吸犹在耳际蔓延,那浅浅的声音里,他突然道出的信息,让关泠霎时寸步难移。
“泠儿,不久我就要行冠礼成年了,站在我身边的,只能是你。”
担心的事终是要开始了。
可是嬴政,在你跟那么多女人欢爱过后,我还该不该为你此言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