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海棠春知否
作者:遥舟无据 | 分类:言情 | 字数:1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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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登门
可吴漾未再继续说下去,老镇国公心知肚明,亦不问。
倒是吴漾自个儿,浑身的不快活,气冲冲地跑到长廊上,赌气朝上一坐,拿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柱子,手指上的皮瞬间便破开了。
阿圆从袖子里掏出她那方白色帕子,攥过自家哥哥的手,轻轻擦了擦,对荔枝道:“去拿些药来。”
长廊间便只剩下他二人了,金风站在他二人好远的地方,只略微看得见一个人影。
阿圆见他怒气翻涌,便试探着问:“谢昀……么?”这话刚落下,脑海内不知翻涌些什么,只觉得一闭眼便迎上谢昀那双似笑非笑的冷漠眸子,他静静看着你,仿佛烈火里的刀光。
吴漾扭头恨恨道:“正是那厮,若不是他拦着我,我今日定将卢羡的头给拧下来,叫那寡情自私的女人做一个寡妇去!”
他说的不过是气话,可盛怒之下谁又能料到吴漾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哥哥,谢昀做的对。”阿圆定定看着他,仔细分析与吴漾听:“你今日刚得了武试第一,明日便要上殿听封谢恩,这是多么紧要的当口,虽说咱们家门庭显赫,连皇上亦不能轻易动弹,可你瞧瞧祖父,他已上了年纪,昨日我还瞧见祖父一个人在葡萄架子下咳嗽,想是多年的军旅顽疾,他老人家刀口舔血一辈子,身上不知受过多少伤,咱们家的富贵来之不易的。”
“再说若父亲还在,尚能庇护咱们一世,可……你知道那不过是咱们两人的痴心妄想,如今,镇国公府的担子全落在祖父身上,一人兴则兴,一人衰则衰,咱们虽不能做些什么,却也不能给镇国公府惹麻烦。要知道大树虽能遮荫,却也能招风,咱们家的富贵天下间有几人不眼热?”
字字如千钧,砸在吴漾心上,祖父久居军营,向来是快意恩仇,可如今世道变了,皇帝也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仪仗镇国公才能有一息安虞的皇帝了,越是万众瞩目,便越是要小心夹紧尾巴做人,否则随时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妹妹今日所说,愚兄受教。”他冲阿圆作了一揖,才又继续说:“只要我吴漾在世一日,便要护镇国公府上下一世无虞。”
“如此说来,我还须上门拜谢一番才对了。”吴漾单手托着下巴,瞧见阿圆一脸呆相,不由得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傻丫头,想什么呢?”
——那我等你。
无论怎么说,好歹受了他一恩,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从前在庵里时,静修师太便告诉她,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讲诚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如今一个月快过去了,阿圆答应谢昀的事还未履约。
“哥哥,那个……你将我也带去吧……我也好……唔……看一看四大世家的谢府是怎样的气派。”她话说得支支吾吾的,可惜吴漾是个没心眼的,察觉不出这话的怪异之处,不过想了一想,阿圆只是个小孩子,便是登门也没有什么妨碍的,何况谢昀那厮,如今可是忙的很呀,。
其实镇国公府与谢家相隔并不甚远,大陈朝的簪缨之家泰半都在一条巷子里。
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二人便已行至谢府门前。
与镇国公府俱是一色的朱门,门口摆了一对石狮子,正威风凛凛地看着兄妹二人。
吴漾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门前的小厮乖觉地询问:“敢问是哪家公子,可有拜帖?”
“金风。”小厮只见一个高个子的侍卫模样的人从那小公子身后闪出来,手上执了块牌子,那小厮凑上前去仔细辨认,突然拱手赔罪道:“原来是镇国公世子,多有得罪,小人这便去向大人通传。”
岂料吴漾咳得越发厉害了,这一番下来竟将脸咳得涨红,只好用袖子遮住脸,拼命地朝金风使着眼色。
金风瞧着那小厮一脸不解地模样,方才好心道:“却不是寻你家大人,世子与你家大公子有些误会尚未解决,今日来便是为这事。”
小厮明白地点了点头,却又一幅抱歉的样子:“可不巧,大公子这两日都不在府上。”
吴漾突然生了兴趣,问道:“怎的不在府上,可是出门办事去了?”
小厮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小人却是不知了。”但看那小厮一脸愁云惨雾的样子,吴漾大抵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世子,您笑什么?”既然谢昀不在府上,那他兄妹二人也不便叨扰了,当下即打算启程回府。
“谢大人心急抱孙子,这打算落在谢昀身上,可注定是要落空了。”他边说着边往马前走,金风半晌才反应过来,感情谢公子是躲清净去了!
“这便稀奇了,不是说谢大人和谢大公子一向不睦么,怎么不似传言?”
吴漾冷哼,睨了金风一眼:“你可看了今日的进士榜?”
自家世子又不下场科举,金风自是不会特意关注的,因而十分实诚地摇了摇头。
吴漾拿扇子晃了两下,悠悠道:“此次进士科的榜首便是谢昀。”
金风大为震惊,他跟随自家世子多年,对于朝堂上的一些言语自是有所耳闻的。不是说谢昀自幼喜爱老庄玄学,对文采武功毫不上心的么?
大抵是看穿了金风的心思,吴漾才慢悠悠地解释道:“你当陈国双壁只是一时的玩笑吗?谢昀少年时便能与煊哥比肩,甚至隐隐有超出之势,这便说明他的名号绝不是浪得虚名,这些年若不是……若不是……那件事,谢昀绝不至消沉至此。”
东山谢家,从没有一个轻易相与之人,煊哥曾私下与他说过。
他二人的谈话并未避着阿圆,虽是极轻的声音,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谢昀得了榜首。阿圆想起他那冷冷的眼神,觉着谢昀果真是个聪明人,仿佛什么事都是唾手可得似的,可惜自己没有这样的福分,只不过有哥哥,阿娘和祖父的疼爱便够了,而且她还有最疼爱她的煊哥。
“金风,你将小姐送回府。”行至半路,吴漾却推说自个有事,命金风将她送回府,阿圆直觉吴漾定要瞒着自己做些什么,当即应了好。
待吴漾走远后,阿圆忙叫停车,她探出头来,粉团子一样的脸还未长开,眼睛亮晶晶地似琢磨着什么淘气心思。
“金风,哥哥去哪了?”
金风自不会告与她知,只推说吴漾有事要办,她跟着不方便。
阿圆向来是个主意多的,看金风眼神虽不算闪躲,但却一直盯着鞋面,猜想吴漾定要背着她做什么有趣的事,一时起了玩心,转眼间换了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金风:“哥哥可是遇见什么危险了?金风,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不然不只好告诉阿娘了。”
这话里带着威胁,世子此去若是被夫人发现那还得了,怕是他主仆二人都免不了一顿家伙。
“世子……世子去找谢大公子了。”
他只说去找谢大公子却并未说出具体的地名,阿圆知道他有心不让自己知道,便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只好威逼利诱:“莫非谢大公子在什么危险的地方?”
金风招架不住,只好全招了:“谢大公子在……在琳琅天上。”
阿圆从未听说过金陵城还有这么个地方,苦思冥想了一番,皱着眉问春草:“春草你可知琳琅天上是什么地方?”
春草明显是知道的,只不过却一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再看金风,也是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阿圆,半晌才憋出几个字:“那不是女子能去的地方。”
阿圆恍然大悟,颇为“善解人意”地拍了拍金风的肩:“如此咱们买身男孩衣裳不就成了?”
城中成衣铺多的是,阿圆随手换了件男装,开春以来,她的个子也已长高不少,胸口处也是鼓鼓囊囊的,像是揣了什么骨朵,稚气得可爱。
她脖颈修长,正是遗传了赵氏,平日穿着女装时尚未有所察觉,一下子束了发,换了男装,那脖颈便纤纤欲折,挺直漂亮,连成衣铺的老板都看呆了去,直言从未见过有像姑娘一般修长好看的脖子。
阿圆换好了衣裳,却觉着总有些不对劲,便问那老板要了墨,命香草墨开往自个面上画了两笔,再回头时,只见两撇八字胡潇洒排开,呈耀武扬威之势。
秦淮河岸,又是一股别开生面的旖旎蘼芜。
诗文里说”锦锈十里春风来,千门万户临河开。”说的正是秦淮盛景,倚仗这一条河便生出无数的文人墨客,更是养育了不少的商户,直至今时今日,秦淮佳岸更是大陈朝一等一的富庶之地。
秦淮河并不是一条很宽的河,却很蜿蜒,此时正值夜晚,河对岸的戏台子也唱将起来,河面上零零散散飘着几艘绣船画舫,凑近了还能听见阵阵丝竹琴音。
几缕春风拂过行人脸颊,不经意间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阿圆往脸上摸了一摸,却是河岸边的柳絮混进了风中,钻进了鼻尖。
沿岸的廊上挂了各式各样的彩灯,红的黄的粉的紫的,衬得秦淮河五彩斑斓,如披了件彩衣,一支长篙撑入水中,荡起一层波澜,阿圆仔细一看却是一条乌篷船开了过来,船上站了个人,看不大真切,只隐隐辨出穿了声红衣。
“些浪——”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秦淮河边,无论船上的岸边的,纷纷拥过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仔细听辨,金陵人的口音颇重,大致是在喊着:些浪。
也不知这些浪究竟是什么东西,难倒是件宝物?阿圆胡乱想着,那迎风而立的人影渐近,待将看清其面容时只听“扑通”一声,什么物事落了水,溅起了好大的浪花。
围观人群的声音越发激动了。
阿圆感到一双手托着自己,初春的秦淮河水上层是冷的,越往里越温暖,向着这温暖,阿圆渐渐失了意识,只记得一袭红衣,仿佛烈火一般,向自己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