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流言转了方向, 百姓们再不执着与谢昀与阿圆的逸事，冯樱却被骂得狗血淋头，连带着卢家也没有好日子过, 卢家的两兄弟这两日上朝都夹着尾巴走。

这事终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周煊是□□定国的能臣大将, 皇帝自不会让其受此等屈辱, 发了旨意便要赐冯樱死罪。

谢昀却站出来替冯樱说话, 并要将冯樱许给卢远山。皇帝一向很听谢昀的建议，一下子踌躇了，冯樱虽说是有辱门庭, 到底还是赵氏的外甥女，又被赵氏从小养到大, 虽说因了周煊的事生了嫌隙, 可有这一层关系在, 难保赵氏不会心软，埋怨皇帝杀了自个儿血亲。

再加上周煊亦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皇帝见周煊没有言语，便依着谢昀的话来办。

下了朝，周煊与谢昀并排而走：“你是故意的。”言语简洁，面容冷峻。

谢昀轻笑，转头问：“大将军哪里看出我是故意的？”看神色倒一点也不似将要和离的人。

周煊道：“将她赐给卢远山, 生不如死。”卢远山是什么样的人, 皇帝或许不清楚, 但是他与谢昀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冯樱让他蒙受如此大难, 且是再嫁之身, 又成了镇国公府的眼中钉，便是卢家不计较, 卢远山也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

谢昀如朗月清风，一笑勾魂摄月，周煊恍然想起从前他们并称为陈国双壁的日子来，心头微涩：“你还是，那么睚眦必报。”

谢昀低头，也不反驳，毕竟卢远山确实得罪过自己。

将军府的马车越驶越远，谢昀拢了拢袖子，轻轻摩挲着袖口的一处樱花花瓣，那是新婚不久的时候，他缠着阿圆替他做的。绣工不甚好，只是粗浅的一个样子，可他却欢喜得很。

谢昀仰头望了望天空，喃喃道：“我要你过得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蓦地，又低下头去：“可我不会再好了。”

周煊当日便去了吴府，传信的探子告诉谢昀大将军的马车回了趟周府，又径直从府里出来，直奔吴府去了。

虽然谢昀的和离书尚未送到吴府来，可是阖金陵城的人又有谁不晓得吴谢两家的婚姻将破，是早晚的事。

周煊心中惴惴，在院中等待着阿圆的到来，吴漾下了朝也直奔家中，陡然间瞧见周煊倒是吃了一惊。

慕枫向他施了一礼：“吴大人好。”

吴漾不明所以：“慕枫竟连一声叔叔也不肯叫我了吗？”

周慕枫摇了摇头，抿着嘴唇望着自家叔父，但见周煊板着脸，眉头皱得厉害：“阿漾……慕枫……慕枫……”偏生后几个字怎样也说不出口，倒是急得吴漾一直刨根究底：“慕枫怎么了？”

自冯樱之事被捅破，吴家众人对周煊的面色也好了许多，加之吴漾与周煊是从小的弟兄，情分回来得也快。

只是周煊一直是支支吾吾，慕枫再看不下去，抱拳道：“我想求娶阿圆。”

周煊别过脸去，他是没脸再见阿圆了，可慕枫却是自家大哥唯一的子嗣，铁了心想求娶阿圆。一听闻阿圆要与谢昀和离，又是撒泼打滚又是以绝食相逼，周煊不得法子，才带了他来，面上很是过意不去。

周慕枫言辞凿凿：“我心悦阿圆，想要求娶她为妻。”话语间很是笃定，吴漾扶着额头，数落着周煊：“我说煊哥，慕枫糊涂，你也跟着糊涂？慕枫叫我叔叔，再要娶阿圆为妻，岂不是乱了辈分？”

周慕枫道：“你我两家并无血脉关系，我与阿圆年岁相当，如何求娶不得？”少年人的心性一向是倔强的，慕枫和逝去的大哥都是一脉相承的倔脾气，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吴漾斩钉截铁道：“这事，不但我和阿娘不会同意，即便是阿圆也不会愿意的。”他真切地瞧着周慕枫，他还在长个子，却已算高挺的了，吴漾捏着周慕枫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虽和阿圆同岁，却还是孩子心性，等你长大了便会明白了。”

周慕枫倔强地不肯离开：“我要听阿圆亲口说。”

金陵城中的人都说阿圆受尽了那姓谢的气，他打心眼里觉得阿圆是所托非人才会和离，而他与阿圆从小一起长大，论起情分来，可说是青梅竹马。他晓得阿圆曾喜欢过自己的叔叔，可那又如何，毕竟那时阿圆也曾亲口说过，要与过去一刀两断。

因而周慕枫笃定阿圆会愿意嫁给自己的。

可是他猜错了，少年人总是心比天高所以当阿圆冷冰冰地吐出“不愿”那二字时，周慕枫仿佛被人当胸一脚，踹得鲜血淋漓，当即失声叫道：“你为什么不愿？我哪里不好吗？”

阿圆仔仔细细地凝视着那张与周煊酷似的面容，心里却浮起另一个人的面容来，那个人抱着她，满目的红衣飘在湖面上，他的眉眼遥远但清晰。

“你不过是可怜我。”可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周煊似也是松了一口气，偷偷地望着阿圆，她瘦了许多，听人说她小产了。

“阿圆，你……”到口的话却怎样也问不出。

阿圆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划过他的脸颊，看他面色涨得通红：“你总是这样，想问却又不问，想做却又不做，有时我觉得你真是冠冕堂皇极了，可是话说回来，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自己呢，任何人都有冠冕堂皇的时候，可是错过，终归是错过了……”

听她那样说，周煊仿似心中卸下了一块大石，明明是尴尬至极的话，却令有一种轻松感，他仰头道：“你说得对。”他微微笑，好似重新认识了自己一回。

阿圆站在回廊上，他站在阶下，如隔云端，他便这么注视着她，周慕枫忿忿不平地垂头，吴漾的眼睛四处转悠，对面前发生的对话恍若未闻。

良久周煊道：“到底，你还是喜欢上他了。”阿圆朝他笑一笑，不置可否。他大约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吧。

“没有从一而终地喜欢你，真是一件憾事哪……”

其实对于他，又何尝不是一件憾事。当你开窍的时候，爱你的那个人却不在原地了，真的，从没有人会永远等一个人的，偏不巧，她又是那样一个没有耐心的人。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谢昀那模棱两可的笑，但总是有一团雾气蒙在脑海里，怎么拨也拨不开。

“时间不早了，大将军和令侄请回吧。慕枫前途光明，可万万不能耽于儿女之情。”她是吃过这苦的，可转念想一想又驳回了先前的话：“爱就尽情的爱吧，受伤也好，难过也好，才不枉付。”

这世上鲜艳的花，醇烈的酒，疾劲的风，明艳的人，总是要领略过一遍的如此，才算是人生那。

阿圆与周煊相视一笑。他回过身大步踏出了吴府，白墙青瓦，深宅大院，院子里的女子，再不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