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欢喜
作者:钟花无艳 | 分类:言情 | 字数:1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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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杀花
庆乐园失火之事,闹得长安满城风雨。
坊间有一些百姓说,是监国花倾城对名伶程少桑因妒生恨起了杀念;还有一些百姓说,是光禄大夫程恩为求打击政敌确立昭容娘娘在朝廷之势而暗中策划的一场闹剧;更有另一些百姓说,管他劳什子的波谲云诡争权夺势,花夫人被休弃,却是不争的事实——
有好几位路过者亲眼看见,在一个凄风苦雨落花纷飞的傍晚,腿脚不便的花夫人一瘸一拐地步出花府,钻入一顶毫不起眼的轿子,从此再不见踪迹。
尽管,她离开前的最后回眸一瞥,分明透出颓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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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叩门扉,久久等候却始终无人应答。
停在门扉边修长的手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轻轻推开并未插闩的木门:“澴兮妹妹,该用晚膳了。”好听的男性嗓音,有再明显不过的体贴关怀。
静悄悄的屋子里,被唤作“澴兮”的女子正伏案沉沉睡去。摇曳跳动的烛火投映在她疲倦的睡颜,而入秋时节的凉风透过敞开的门缝拂起她披覆于肩的衣衫,轻轻地掀起一角,曝露出微微隆起的腹部。
程少桑的视线,稍稍停留在散乱一地的被揉皱的纸团,随即挪移至被澴兮压在胳膊肘下的书卷扉页:《外传之灯草和尚》
程少桑怔了怔,旋而抿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
得知董澴兮被花倾城修弃逐出府邸这个传闻时,已是庆乐园失火后的第九天。他按欲托人打探得知董澴兮的下落之际,这位性格沉稳却也刚烈的女子居然主动找到他——
“花倾城说了,如果我能在朝堂之上指证谋害我性命之徒是你的父亲,便愿意不计前嫌收回休书。我坚持不肯,被他赶了出来,尔今前无去处后无退路,你能不能暂时收留我几宿?大恩大德,日后必定百倍偿还。”歪歪扭扭字迹丑陋的一封书信,瞧得出,是由左手写成。
他这才惊觉,一声不吭站在他面前、安安静静等待回复的女子,竟再不能言。
出于道义,亦出于不肯听信谣传中伤他父亲的感激,他悄悄为她安排了一个去处,城北,潇湘居。
本打算让董澴兮好好调养身体,岂料,她竟闲来无事写起戏曲剧本来,且名其名曰:为故乡钱塘之行攒些路费。
拉回思绪,程少桑俯下脸,轻轻地抚上董澴兮的肩:“澴兮妹妹,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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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虾,味道特别鲜美。”饭毕,董澴兮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一笔一划在木桌面上写出几个字,“少桑公子,我亏欠你的人情债,又要添上一笔了。”
程少桑笑了笑,算是顺水推舟的应下,却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除去这几日的衣食用度,这些,算是我亏欠你的。”
董澴兮写下一个字:“嗯?”
“庆乐园失火,我算是半个少东家,理应对诸位伤患进行补偿。”
“可是……”
“收下它。”程少桑认真地打断她,“每一位伤患都会收下偿款,澴兮妹妹无须推辞。”话音刚落,一本字迹工整的伤者名册递来。
董澴兮的目光,落在花名册的第一页。她迟疑了一会儿,忽又极不好意思地在桌面快速写下一行字:“少桑公子,我又没真正蹬腿咽气,怎能将我记录在‘已亡人’之列?这笔偿款,怕是过于丰厚了些。”
“已亡人?”程少桑摇摇头,似彰显坦荡而非刻意伪善般往后翻了一页花名册,指着几个字道,“澴兮妹妹你看仔细,是我亲自将你的名讳记录在‘重伤’之列,岂会误作已亡人?”
他倏然住了嘴,愣住。
花名册第二页,“重伤”一栏,分明与第一页“已亡人”一栏,二者冲突。
“或许是帮忙登记入簿的小厮出了错。”程少桑轻咳,语调有些许难堪,“这些银票你还是先收下,毕竟不多。”
董澴兮摇首,在桌上写下几个字:“但是……”
“还是收下罢。你急着回钱塘,但出行诸多不便,必须有足够的银两傍身。”程少桑没有先兆地握住董澴兮微凉的手,阻止她再继续拒绝。
指尖传来的温暖的触感让董澴兮吓了一跳。表情难掩尴尬的她下意识往后瑟缩拉开与程少桑的距离,亦仓促地抽离手。
意识到自己一时不慎逾越了男女礼数,程少桑眼底也有了鲜少的窘迫。足足缄默了一刻钟,他才动了动唇,有意缓解沉默的气氛而改变话题:“对了,你何时启程?”
董澴兮垂下眼,一笔一划慢慢写:“腿伤未愈,一时半会怕是离开不了长安。”
“你曾委托我寻找那日曾在庆乐园与花倾城有过争执的女子,我…… ”程少桑亦垂下眼眸,长长的睫颤动一下,“我办事不力,暂未寻得她的下落。”
字迹工整的回答:“不急。”
“嗯,不急。”无意识的呢喃重复。
字迹工整且缓慢的回答:“是的,不着急。”
“是的,不着急……”松怔失神的嗫嚅而语。
字迹工整且缓慢且小心翼翼的问询:“少桑公子,天色已晚?”
“嗯,天色已晚。”
“不回去?”
“嗯,不回去……”喃喃自语脱口而出的同时,程少桑倏然回过神,“啊对,天色已晚。”直直站起身,他急急往木门步去,可是仅仅迈了三四步他忽又折回身,想起什么:“对了,我将你前几日所写的《花花公子》交给戏班。谱曲的老师父说,你若有兴致,可来畅音坊一趟听听样戏。”
董澴兮的黑眸立刻亮了一下。
心有灵犀地感受到董澴兮掩于平静外表下的惊喜,程少桑温柔道:“当然,澴兮妹妹若不嫌辛苦,唱词还得请你多多斟酌润色……”
“不辛苦,绝对不辛苦。”董澴兮在半空中画出几个大大的字。
可爱的笑靥令程少桑有短暂的松怔,凝视着董澴兮乌黑明亮眼眸里的透彻清滢,他唇边绽出一抹盎然笑痕,半是征求半是承诺:“那么,我明天来接你?”
又是一个大大的龙飞凤舞的字:“好!”
……
流光飞舞。
绵绵秋雨,整整下了半个月。
而这期间,重建的庆乐园,丝竹飘颻入青天的畅音坊,拄着拐杖独坐台下的董澴兮安安静静聆听着轻快的江南小调,欣赏着台上水袖飞扬的伶人滑稽之舞,全然忘记了未愈的腿疾,忘记了重回钱塘的迫切心情,独自地,长久地,快乐地,沉浸在仅属于自己且不被打扰的恬谧世界——
哪怕,沸沸扬扬折腾得人心惶惶的京城“暗杀”。
她不知道,她也并不关心,她那位春风得意八面威武的夫君,在从玄武门往监国府邸回走的深幽小巷里,被从天而降的刺客刺成重伤,极愤怒极懊丧却也极憋屈地偏瘫在床。
她也同样不知道,皇后大急,遂下旨广招天下佛门高僧,火速入京为国舅诵经祈福。
……
那一年秋,趋之如骛涌入长安的僧侣,数千。